鄯州湟水城内,自从傍晚到次日清早,就只见满大街都是军士,一派戒严景象。尽管满城军民都是见惯战事的,可之前吐蕃使臣分明还由此去了长安朝贡,如今却又如此光景,不免使人疑心这短暂的和平告一段落,又要开始连年征战了。至于某些宅邸一夜之间大变景象,反而只在有限的小圈子里传播,从这一点来说,郭建显出了颇为高明的局势掌控能力。
而杜士仪从赤岭经石堡城归来,已经是第三天午后的事情了。
在这短短三天之中,吐蕃方面不可能对于一支上千人骑兵的突然越境失踪全无反应,积石山一带部署的兵马立刻开始了调动,甚至又有兵马进入了洮州和廓州河州地界。然而,安思顺和姚峰全都久经战阵,在得到颜真卿和杜甫亲自前往送信,预先有所准备的情况下,敢于越境的吐蕃兵马全都被击退,一时间吐蕃再不敢妄动。至于河州刺史苗晋卿,他虽初到陇右,可性子稳妥,倚靠旧将稳稳当当防守反击,也打退了那一波试探性攻势。
故而,杜士仪一回到鄯州都督府,就向迎出来的鄯州录事参军唐明以及陇右节度判官段行琛问道:“兰州那儿如何?”
段行琛知道杜士仪问的是的谁,当即沉声说道:“大帅,崔司马已经在郭将军派人护送下紧急赶去了兰州,想来尚青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湟水来。”
“很好,”杜士仪点了点头,这才对唐明说道,“崔司马不在期间,鄯州都督府的事由你代理,这几天之内,政务我怕是抽不出多少空来。”
唐明只能探知此次之变的一鳞半爪,但谨慎地没有多问。此刻,他毫不迟疑地应下之后,等到跟着杜士仪进了都督府入了二门,他告辞退去的时候,这才突然发现,王忠嗣并没有跟着回来。他既然察觉了,段行琛又怎会没有发现,等进了镇羌斋,段行琛就问道:“王将军可是还在石堡城?”
“石堡城正当山口,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如今正当非常之际,忠嗣自告奋勇戍守在那儿,以防万一。”说到这里,杜士仪一看左右,突然问道,“对了,怎么不见秀实?”
“杜小郎君这几天老是嚷嚷着要去见大帅,夫人着实不放心,我就让秀实陪他一陪,免得出事。”
“广元就是太得天独厚,以至于性子有些骄纵,自以为是。”杜士仪对于自己的宝贝儿子,实在也有些没脾气,只能岔开话题道,“郭将军呢?”
“郭将军连日以来不眠不休,今天我硬是把人赶回去让他去歇一会儿,恐怕他还没得到消息。应该再过一会儿就会赶过来了。”
本以为是一场大战,但张兴压根就连个出手的机会都没有,那一场伏击便覆灭了敌军,有心经历一下战场的他自然有些意兴阑珊。可即便是有心算无心,最终统计上来的战报仍是不免死伤。等到杜士仪赞许了段行琛留守期间的冷静镇定,段行琛谦逊过后告退离去,刚刚悄悄默默整理了案牍的他,便把之前从石堡城送来的战报放在了最上头。
“大帅,此役战死十六人,伤者三四十余人。而吐蕃穆火罗军,战死者三百余,伤者数百,余者生擒者,只有零星溃散逃于赤岭南北,应该不足为患。”
“怪不得人说兵者凶器,即便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还是不免死伤。”
平心而论,杜士仪当然知道在两国议和之际,这一场边境的局部冲突完全是没必要的。可是,既然察觉到鄯州郭氏的某些人和长安的郭英乂频频互通消息,而且在他放出前往赤岭巡查的消息之后就立刻蠢蠢欲动,他不得不布下这个饵局。部分愚蠢而又自私的家伙为了一己之私利,不但置他于不顾,而且置陇右大局于不顾,竟然做出了引狼入室的事情来,还以为可以借此夺下战功,实在是令人发指。而且,吐蕃的真实态度,他也必须试探清楚,从而预备未来几年的施政。
唯一对不起的,便是那些死伤的将士了。
“死伤者优抚,其子侄取两人入府卫。”说到这里,杜士仪突然若有所思地说,“这样,鄯州都督府虽是军务为先,但我既然还兼着鄯州刺史,府卫保有五百,说到底是不合规矩的。即日起,将鄯州都督府府卫改为陇右节度使府牙兵,增至千人,优先简拔死难将士的遗孤以及子侄。他们的父祖兄弟战死沙场,我身为陇右节度,自然有照顾他们的职责。如张久这些鄯州老卒的子侄,也优先简拔。”
这是增强杜士仪嫡系实力的最好办法,张兴自然心知肚明。不论如何,杜士仪对于陇右都属于外来户,比不上那些本土军将的根基。于是,他答应一声,便立时转身到自己的案桌后,忙于起草这些钧令了。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郭建方才匆匆赶到。他的眼睛里密布血丝,喉咙也有些干哑,拜见行礼的时候也有些诚惶诚恐:“实在是我一觉睡得太死了,下属死活推搡也醒不过来,最后还是拙荆忍不住泼了我一头凉水,这才好不容易睁开眼睛……”
杜士仪见郭建头发上真的湿漉漉的,他不禁笑了起来:“尊夫人还真是厉害得紧。不过,也可见郭将军连日确实操劳疲累。来,坐下慢慢说,这三日湟水城中情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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