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以兄弟相称,鄂温余吾又分外慷慨大方,杜士仪自是对其倍加优抚,诸多互市条款,全都让陈宝儿对其逐条解释,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会用虚词蒙骗,让对方吃亏。游牧民族对于这些纸面上的东西原本并不在乎,凡事都是以拳头大小,也就是实力来决定。所以,对于杜士仪提出的这些理念,鄂温余吾一面觉得新鲜,另一面却也觉得感动非常。更何况,多一个强大的盟友,总比多一个强大的敌人来得好。
临行之际,杜士仪又亲自把他送出安北牙帐城北门三十里外。这样的殊遇让他更加高兴,甚至在道别时右手抚胸说出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如若兄长日后遇到了什么事情需要我,我当亲自率领骨利干所有兵马,听候兄长的调遣!”
鄂温余吾归去不久,虎牙便从长安风尘仆仆地归来,带来了李林甫重病不起,同时正竭力和杨钊修好的消息。对于长安那边有李杨合流这种猜测,杜士仪不予置评,但很是抚慰了一番此次奔波数千里,疲惫不堪的虎牙。而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这件事,对安北牙帐城的其他人来说,遥远得根本顾不上,陈宝儿正在忙着接洽黠戛斯那边派来商讨俱力贫贺中俟斤与杜士仪未来见面事宜的使者;张兴正在负责接洽远道而来的商户代表;岑参和王昌龄负责接待兴致勃勃跑到安北牙帐城来游学的士子……至于李光弼和仆固怀恩,以及阿古滕阿尔根和其他众多武将们,则忙着熟悉各自的兵马。
和数千里之外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长安不同,这座刚刚落成不过数年的城池,正呈现出一片繁忙而又欣欣向荣的气象。
多年明争暗斗的宿敌不出意料会迎来末日,除却这个好消息,杜士仪须臾便收获了另外一个好消息。一条他放出去多年的长线,终于给予了他一个等待了太久的好消息。当他接到千里迢迢送来的密信之后,就把阿兹勒给召了过来。
这么多年来,亲生儿子杜广元和杜幼麟都不在身边,因此杜士仪仿佛是为了排解思念,在很多与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身上倾注了不少心力。譬如仆固怀恩的两个儿子,譬如龙泉和阿兹勒,就连更后头前来效力的阿布思之子阿古滕,以及聂赫留之子阿尔根,他亦是不吝指点。而在众多年青一代中,阿兹勒和龙泉这一蕃一汉,自然又格外不同。
阿兹勒一到,杜士仪就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应该知道,这几年来,你当年在中受降城拂云祠中的那些兄弟袍泽,一直都有不少辗转漠北各地,或是替我传递消息,或是在各部之间刺探秘密,又或者收服马贼等等为己用,至于还有很少一些人,则是几乎从未回来过。你一直都是拂云祠中这批人的首脑,想来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许,你甚至认为,他们已经死了?”
杜士仪用这样的话起头,阿兹勒不禁慌忙解释道:“我知道大帅一定对他们另有任用,并不曾怀疑过……”
“这些都是和你从小同甘共苦的人,你有什么怀疑也并不奇怪。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们的下落也好,目的也好,我一直秘而不宣,那是因为很多事情若是早泄露出去,也就不是秘密了。你上次曾经随我去过云州云中郡,可还记得,那里的人用的是什么生火采暖?”
阿兹勒没想到杜士仪突然会话锋一转,拐到这么一个话题上,愣了一愣后方才若有所思地说:“记得是……石炭?虎牙大叔曾经对我说过,看似石头,却不用伐木烧炭,只要挖出来就能用。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不可能的,但后世的山西大同被人称为煤都,可想而知在现在的条件下,根本不用考虑资源耗尽的问题。可云州虽好,却距离安北牙帐城太过遥远了。想着这一事实,杜士仪便笑着说道:“正是石炭,如今安北牙帐城的人越来越多,光靠牲畜粪便晒干以用作冬季取暖所用,就渐渐不够了,而在乌德犍山以及附近砍树,长此以往只会造成更大的问题。所以,我早些年开始,就派你的几个兄弟袍泽,带着一些在中原擅长炼丹的道士,在漠北各地找寻露天可开采的石炭,因为人手少,又不能惊动各大部落,所以直到现在方才有了眉目。”
即便当年拂云祠中那几个如今毫无音信的兄弟真的是因为知道了某些事情,而被杜士仪处死了,阿兹勒跟随杜士仪多年,也不敢生出什么怨怼和愤恨,而此刻得知人都好端端的活在世上,而且还肩负重要使命,他只觉得又惊喜,又轻松。他想也不想地屈膝跪下,低下头说道:“大帅既然将这样重大的事情告诉我,一定另有分派。但请大帅吩咐,我万死不辞!”
“很好!”
杜士仪顿时笑了。他隐约记得,后世的内外蒙古,全都是矿产大户,尤其是露天煤矿。可在如今这个年代,要靠着那些简陋的工具,用马匹代步来寻找这样的资源,简直是难如登天,更何况之前他派出人的时候,还根本未能入主漠北,现在也只是真正掌控了安北牙帐城附近千里左右的区域。如今那边回报过来的信息,虽说是距离安北牙帐城七百里外的一出山谷,可距离同罗的领地绝不算远,他不得不小心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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