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十六王宅太子别院的那场火,就犹如丰王李珙屋宅轰然崩塌一样,没有一个结果,而且在这样的纷乱情势下,再也没有哪个龙子凤孙有机会和杜士仪正式接触,可既定的日程不得更改,推举贤王之事还是如期举行了。
这一日,李隆基还在兴庆殿中养病,百官却已经云集在了勤政务本楼前那宽大的广场上。这里已经事先搭建起了临时的高台,以便下头的人能够看清楚投票的过程。有资格参选的诸皇子皇孙全都站在高台之上,作为当事者也是监督者,严防死守有舞弊的情况出现。五品以下官员当中,还有二十人被推举了出来在高台上监票,一个个全都昂首挺胸庄严肃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虽说表明了弃权,但既然是杜士仪提出的建议,他当然不会不到场。尽管这高台并不等同于勤政务本楼上天子的宝座,但正中之位还是空了出来,以示尊崇天子,身为右相的他只在东边设了个简单的座位,闲适自如地靠在扶手上看着那一张张紧张到绷紧的面孔,心里愉快极了。
那种愉快并不是什么在大唐推行准民主选举的愉快,而是一种纯粹看热闹,又或者说看闹剧的愉快。他这六天以来不怎么出门,不怎么见人,也完全不管事,可哪些皇子哪些皇孙都见了哪些人,他完全了若指掌,而根据这些资料也大致能够猜得出今天的结果。
篡位这种事,较之武力统一,看上去难度较小,但其实一点都不容易,因为坐上皇位并不等于坐稳了皇位。在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分裂的魏晋南北朝以及后来的五代十国,篡位谋国屡见不鲜,其中杨坚和赵匡胤全都是成功的典范。而在王朝大一统的时期,这种事则基本上只有失败一个下场,其中最有名的失败例子,就是王莽。
他杜士仪这么多年的养望,这么多年的积蓄实力,如今又挟平叛之功,可要是贸贸然走最后一步,失败的可能性仍然会高达八成以上。所以,他现在的首要之务,就是在天子李隆基的名声已经臭了大街的情况下,继续不遗余力打击皇室威信!
当裴宽先是把那个简简单单的木箱完全拆开,让诸王以及被选定的低品官员一一上来检视是否有任何作弊,他嘴角的笑容就更深了。每个人都检查得很仔细,敲击声音试探是否有夹层,判断榫接之处是否有猫腻,再去查看投票口是不是有名堂……总之,每一个人都要检查好一会儿,光是这简简单单一道工序,就用掉了小半个时辰。若非这勤政务本楼前广场上,五品以上官全都设座,不少老臣的腿都快撑不住了!
然而,那些同样年纪不小,但官位在五品以下的官员就没那么幸运了。尽管有些年迈的人已经腰酸背痛,可这样的盛事从古到今都未曾有过,哪怕上头说可以席地而坐等待投票,大多数人还是尽量踮脚往高台上眺望,希望能够看见那些有投票权的官员往投票箱中投票的情景,同时在心中幻想着自己也有这种权利该有多完美。倘若不是因为提出建议的杜士仪威望太高,而且纳入低品官员也会造成计票困难,早就有人闹腾了起来。
每一张选票因为不记名,并不能展开来看,但却有专门的人触摸辨识后头的记号,确保不会有人浑水摸鱼在真的选票之中夹入假的选票。第一个投票的是裴宽本人,而随着第二个第三个人鱼贯登台,四周渐渐沉寂了下来,甚至连最初的窃窃私语都没了。每一个人都在等待那最终的答案,每一个人都在盼望着自己能够赌对,选择的人能够登上大宝。至少,就算选错了也不用担心回头遭到清算,这也是没有几个人反对裴宽这推举章程的原因。
而心思更加炙热,目光更加炽烈的,则是台上那些皇子皇孙,每一个人手中都捏着属于自己的那张票,每一个人都知道,当外官投完票之后,也就轮到吴王李祗这个宗正卿带头,他们这些宗室上去做最后的角逐了。丰王李珙就有些得意地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票,如果是实名推举,他还得犹豫一下是否要谦让,可现在既然是不记名投票,他就完全没顾虑了,选票上光明正大地圈了自己的名字!
由于诸王投票时是根据长幼,排行二十六的丰王李珙自然落在较后面的位置。而三十皇子凉王李睿投票之后,便是唯二有份参与的皇孙——嗣庆王李俅以及南阳王李係。两人一则是代表庆王一脉,一则是代表懿肃太子李亨一脉。只是这两个同样丧父的堂兄弟,却是势若水火,彼此视若无睹。
等到这过程漫长的投票终于结束,从鸿胪寺特别选出来嗓门尤其大的两个官员便上了前来当众唱票。这时候,本就寂静的广场上更是鸦雀无声,只有那一个个皇子皇孙的名字在空中飘荡。不用上头计数,很多官员已经自己掐着手指头默默计算了起来。
“南阳王一票!”
“平原王一票!”
“丰王一票!”
一个个洪亮的声音钻入每个人的耳朵,让下头千余号人的心里全都是痒痒的。可随着计算,渐渐有人觉得有些不妙,五品以上官,再加上有选举权的宗室们,总共也就是一百多人,不到两百,可现在转眼间已经报了几十张选票,可得票最多的几个人竟是还可怜巴巴没有突破十票,包括此前被人视作为最热门的懿肃太子李亨庶次子南阳王李係!反倒是废太子李瑛和废太子妃薛氏所生的平原王李伸,身为名不在选票上的另选人,竟是名下有足足九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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