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时辰之后,尤太医背负着双手、笑眯眯地回来了。宋阳大是诧异,‘舅舅’平时都是一副阴森森的样子,很少见他这么高兴。
尤太医进门见到宋阳后,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一连串问道:“小捕快是个易容的女娃娃?你看到她的样子了么?长得好看不?她喜欢你不?你喜欢她不?十五岁也可以了,这时候成家也不算太小。”
任小捕大大咧咧,不爱记仇,被骂走的时候眼泪汪汪、肺都快炸开了,可后来尤太医上门表露善意,她又啥事没有了。尤太医没有宋阳那么好的鼻子,但是一问脉象就知道她是个女娃,从那时开始一直到现在,‘舅舅’都在傻笑,心里琢磨着:要给外甥办喜事了?
宋阳勉强挥手:“哪跟哪,没那回事,您老还是别瞎琢磨了,有要紧事……”
还是不等他把话说完,尤太医就插口打断:“我这有件更要紧的事,你稍等!”说着,
跑到院子里,从柴火堆里找出一块尺余长的木板,擦拭干净后笔走龙蛇,在木板上写了几个字,摆放到桌子上。
宋阳一下子愣住了,木板上六个字:付公潜训之灵。
付潜训,就是大燕国的丞相,这一世宋阳的生身父亲。这些年付丞相为了自保,收拢排场行事谨慎,甚至在得知四子未死还要再派人追杀,但是到底还没能逃过劫数。
差不多就在荣友全与宋阳偶遇阴家栈的时候,燕都邹城之中皇帝一声令下,付家被连根拔起,事前全无征兆。三日之后,付潜训午门问斩,罪名只有八个字:结党营私、欺君误国。
付家门下男丁尽数斩首一个不留、女眷或流放边营或贬为奴婢。一桩大案,好像游戏似的就被皇帝办到了底,一时间朝野震荡,景泰皇帝登基十九年以来官场中最大的一场清洗也随之展开……若付潜训泉下有知,得知宋阳还活着,不知他会哭还是会笑。
尤太医这趟出门,本也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他只是去两百里外的大镇集市去采买药材,但是在买到药材、准备离开的时候,无意中听说大燕突生巨变,当朝丞相一夜倾灭,吃惊之余,他去了当地一间毫不起眼的杂货铺……尤太医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只不过他以前从未动用过,这一次,他传讯还在大燕的秘密眼线,他要了解一些事情。
在得到了他想知道的讯息后,这才背上药材回家,也因此耽误了些时日。
尤太医从不知道宋阳在襁褓中就有记忆,他的想法很简单,亲爹死了,无论如何也应该让当儿子拜祭一下,所以草草写了个灵位摆出来,同时说道:“你莫问他是谁,心中虔诚告念,请他在天之灵护佑,你身体不便,现在也不用磕头上香,都等伤势好了再说。”
说完,尤太医背手走向门口,留下宋阳一个人安心祷念。
宋阳目光平静,望着灵位,心中什么都没说……没什么可说的。付潜训的苦衷,他大概也能明白,谈不上恨或者不恨,现在人死灯灭,一了百了,从此宋阳和姓付的,就再没有一丝关系了。
这样很好,宋阳笑了笑,随即笑容越扩越大,笑得真正开心!
付家彻底完了,自然也再不会有人继续来小镇追杀,这样看来,宋阳还可以继续在燕子坪住下去。
所以宋阳开心,他是真心喜欢这座镇子。
他正笑着,忽然‘咕咚’一声,本来好好站在门口的尤太医,不知为何一跤摔倒在地……他刚刚才看到,在大屋门口,多出了一个‘木头箱子’。
宋阳、任小捕从十三凶僧那里缴获来的厉害机括。
木箱本身,看上去毫无特殊之处,只是个长方形的大盒子罢了,但尤太医脸色苍白,目光惊骇,摔倒后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机括跟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口中喃喃:“像、像极了…像极了!”说着,双手忽然动了起来,在箱子上左掀一下,右拍几次,鼓捣了片刻,那件凶器中突兀传出‘扎扎’怪响。
即便宋阳完全不懂这件东西,他也能听得出,这是机括绞轮、重新绷弦的声音。
要知道被困山林那阵子,宋阳没少摆弄过这件利器,但始终没能摸出一点门道,而此时尤太医随便摆弄几下,就能让机括启动。
这个时候,尤太医突然回过头来,问宋阳:“只有箱子?刀子在哪里?”
他只听机括声音,就分辨出,‘箱子里’是空的。
数百盏月刃被堆放在屋子的另一角,因为太过刺眼,在放置之后,宋阳让蛮子从柜子里取出一条床单盖上了。
宋阳指了指屋角,试探问道:“您认得它?”
尤太医不答反问:“这件东西哪来的?快说!”
宋阳开口,把阴家栈血案前后经过、这十几天里的经历全部讲述一遍,只是略去了‘荣友全’那一段。付丞相已死,以后再不会有杀手寻来,这一重隐患已经不再,也就没必要让尤太医再跟着生气一回。
等所有的事情说完,天已经完全黑了,尤太医也不掌灯,静静地坐在旁边,目光闪烁,神情变化不停。又过了半晌之后,尤太医终于缓缓开口:“南理的和尚,没什么出息,就只知道念佛吃素。但是在大燕,和尚们却是一股惹不起、了不得的势力。因为…大燕国,有一位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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