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两名参选之人被指做盗匪,随即其中一人竟是大名鼎鼎的红波家将。台下百姓早都忘了不久前的‘噤声严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觉得是州官昏庸,有人却以为刑部通缉大令不会有错……这时宋阳踏上半步:“启禀公主,小人有话想说。”
任小捕痛快得很:“有话就说!”
不知为什么,一‘沾上’宋阳,任小捕总恨不得多说几句,所以片刻后又加了句:“说得好有赏,说不好挨打!”
宋阳笑着转回身,望向秦锥:“秦大哥,请问你在苦水关戍边多久?”
秦锥回应:“十八岁秦某应征入伍,驻防苦水关,到调任红波卫止,整整十五年。”
宋阳又问:“苦水关太平么?”
“南理的娃娃都知道,那里是封拒西域的第一道关卡,百多年里就从未太平过,每隔几日都有吐蕃健卒化作盗匪,少则数十,多则上千,打不绝杀不尽,只有打醒十二分的精神,一见烽烟便出征杀贼。”
不知不觉里,场面再度安静下来,宋阳的声音清晰异常:“咱们南理将士杀贼,可有凭据么?”
秦锥淡然回答:“人头就是凭证,狗贼伤我南理无辜,我们便割了狗脑袋回来交差。”
宋阳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你杀过多少人,还记得么?”
“每交上一颗人头,营吏都会记录在案,调任时我曾查证过,十五年间,秦某共缴回三百一十六颗藩贼狗头。此事有案可查,苦水关每一位兄弟都是秦某的证人!”
宋阳沉默片刻,突兀道:“秦大哥,宋阳拜谢!”说着投身欲拜,可秦锥却一挥手托住了他,声音沉闷也沉重:“不受!男儿当报国,自幼学艺便是为了杀贼,分内事,无功,不受拜谢。”
这时台下忽然响起一声喝彩,不知是谁,而下一瞬间里,无数喝彩声于寂静之中遽然爆发!
南理西陲匪患举国皆知,吐蕃藩主残忍好杀,手下军兵时常越境掠劫,屠村之事司空平常,所有南理人都视吐蕃毒蛇猛兽,心中恨极了他们,此刻大好战士锵锵而言,如何能不换来漫天喝彩。
半晌之后,场面才再度恢复平静,而宋阳的话还没说完:“秦大哥,你的脸为何会被烧成这样?”
秦锥昂首,神情骄傲,丝毫不觉得自己面孔丑陋:“为救人,十三年前恶贼掠劫、烧村,我们赶到时贼人已退,眼前只剩一片火海,我听到有娃娃哭声就冲了进去。总算老天保佑,娃娃被我救出来了,是个男孩。”
“我粗通医术,明白这样的重伤,一辈子也无法彻底痊愈,每逢天气变化都会剧痛不已,视力也会慢慢减退,现在或许不觉,但少则十载、多则二十年,会失明的……秦锥,你后悔么?”
秦锥狰狞而笑:“后悔?你可知,我救下的那个娃娃,如今也学了一身好武艺,入伍当兵,与数不清的好娃娃一起镇守苦水关,上个月传来消息,小兔崽子已经交回来三颗狗贼头颅!你说我后悔么?!”
台下有人饮泣,有人咬牙,更多的人则双拳紧握。
宋阳却还嫌不够,继续道:“有个不情之请,秦大哥能否除下上衫?”
“有何不可,这张脸都不怕见人,何况胸口肚皮。”笑声中,秦锥伸手撕裂上衫,从前胸到后背,除了烧伤痕迹外,只有数不清的纵横伤疤,肚皮上还有两处凹陷纠结的皮肤,曾被长枪破洞后长好的样子。
宋阳的声音渐响:“我听说,真正勇士只在胸前留疤,后背的伤痕是逃跑时才会留下的。”
“你说的那些‘真正勇士’一定人数众多。”
宋阳故作不解:“为什么?”
秦锥大笑:“一个打八个的时候,被人围住了乱砍的时候,让你说的‘真正勇士’来试试,看看他们后背上留不留疤?”
狰狞汉子大笑,台下百姓也跟着一起笑,大半眼中有泪,但也笑……吐蕃人多,南理兵寡,背后的伤疤不是胆小的象征,恰恰相反,正说明秦锥悍不畏死,以寡敌众仍奋勇杀上!而远在前线,戍边拒敌的南理将士,从来都是以少敌多。
这个时候任小捕的声音传来:“红波卫,除却上衫。”
几十名精壮汉子同时卸除甲胄,脱掉上衫,与秦锥并列一排,每个人都和秦锥一样,满身恐怖刀枪疤痕,宋阳则再度提高了声音,盯住他们问道:“秦锥,你图什么?红波卫,你们又图个什么?”
没人开口,宋阳却宽衣解带,也把自己的上身赤裸出来,与一群铁卫并肩而立,虽然宋阳不算细皮嫩肉,但和这些出生入死的凶卒比起来,也光滑得醒目。
宋阳长长吸气:“你们这一身难看伤疤,换来的是我这一身好皮肉。这就是你们的所图吧。”
一句话平静说完,宋阳陡然挥手,把手中的衣衫狠狠地砸在个高台上,声音里灌注全部真元,咆哮大吼:“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何还有人要陷害秦锥!”
声音落处,台下在此爆发大吼,但这次不再是欢呼,而是愤怒咒骂。虽然众多百姓想不到究竟是谁在诬陷秦锥,但无论这个人是谁,都已经激起民愤。
高长史这时候已经清醒了大半,脑中苦思扳回局面的办法,可现在民愤已成,哪还能扳得回,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抓住些小把柄,鼓足勇气对宋阳叱喝:“刁民大胆,蛊惑民心罪同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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