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烈火,正熊熊燃烧。
不知为什么,元帅眼中的火光渐渐变得暗淡了,暗淡的只是光芒,但色彩却更加艳丽起来,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眼睁睁地‘看’着,无尽的大火一点一点蜕变,最终竟变成了淋漓血红;还有耳中,燃烧、号角、呼喊、惨叫等等所有这些嘈杂响动,慢慢相溶彼此包裹,不知不觉里,它们融汇成了另外一种声音:哗哗的脆响,仿佛正置身纳木错圣湖水畔在倾听的浪花涌动。
是幻觉吧,元帅并没糊涂,他甩不脱眼睛的幻视、耳朵的幻听,但心中还是清明的,甚至他还有一个解释和一重疑惑……
对自己会产生幻觉的解释:
进入封邑的队伍都在求救,他们是谁?是我麾下的儿郎,奉我号令、浴血苦战、虽死却无憾,却全都被我带上了死路。
他们是什么?是来自高原之国、攻袭南理的所有军队的主力!他们完了,什么都完了,这不是战争输赢的问题,而是全军覆灭。
足足几十万人,这样规模的一支大军尽毁于自己手中,就算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回国后会被治罪、庞大的家族就此陨落、儿女子孙尽为吐蕃罪人之后代代蒙羞。这些还远远不算,入侵南理战争背后还牵扯着吐蕃的安定,如今非但没能平复内忧,反倒还添出了外患——高原本就比着大燕、回鹘人口少,一下子数十万的大军葬送在南理,这绝不是吐蕃能够承受得起的损失!
随着这支雄兵毁灭而引发的后果,从自己到家族再到国家,无论哪一样都不是我能够承担的,所以眼中会迸现污浊的鲜血颜色,所以耳中会响起圣洁的水浪声音,天堂与地狱同时在向我招手,唯独人间再没有了我的位置了。
至于心底的那重疑惑:这么大的火,怎么还能逃、而且逃了这么久,为何我还没被烧死?
能逃这么久,得益于巴拓和队伍中的缚日罗,越是危殆时刻,就越突显精兵的能力,到处都是熊熊烈焰,烤焦胡须头发的同时也勾起心火,让人心烦意乱暴躁不已,唯独缚日罗依旧还能保持冷静,对周围的环境作出准确判断。虽然同样都是火,但若仔细观察,还是能够发觉其间的差别——有的方向上火焰颜色略带幽蓝,这表示火焰有着药物的支持,绝对不能碰不能突,一旦被沾染在身就无法熄灭了;有的地方火焰左右摇曳地幅度较大,这说明它周围可供燃烧的东西不多,看上去饱满实际却有空隙可供逃生…就这样仔细分辨、一次次的选择、不停地冒险前进。镇静的心思和敏锐的观察,带着元帅越走越远,也让火窟中的生机变得越来越明显。
‘还没死’是一个事实,也是个希望:若我能逃生,其他人也能逃出来吧?损失难免,但也未必就如想象的那么可怕。念及此元帅渐渐振作了些。
见到元帅眼中又有了生气,巴拓大喜,元帅既是家族长辈、是部队首领也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的恢复会让大家心中踏实下来,由此队伍的行动也更加迅速了,巴拓与缚日罗更抖擞精神,按照之前摸索的规律,加快脚步带着大家逃离火场。
可是又再三拐两绕、咬牙冲过一道火墙阻隔之后,巴拓忽然愣住了,脸色于瞬间里变得晦涩、目光里再没了一丝光彩——没路了。
真正没有路了,四周里的火焰都透出诡异幽蓝,火势的变化也异常规律:差不多每个呼吸功夫,火焰就会拔高一截、同时向前蔓延一段距离!
是蔓延,不是跳动,后面的旧焰不灭,前面又添出新火,四面八方煌煌霍霍,众多番子眼前的情形仿佛立足于孤岛、四周彻底被海水包围,正在涨潮的、即将湮灭孤岛的…火海!
再没有可供突破的空隙,来路也被新焰完全阻隔。此地已死。
巴拓木立,口中喃喃、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的……大火烧起后他们这一路逃亡,此刻再做回想,简直像极了一场‘诱敌’。
除非这火是活的、有灵智,否则它怎么可能懂得诱敌,懂得坑人?
没什么不可能的,火因侏儒道人而来,势却由鬼谷瞎子所布,燕子坪封邑中正在熊熊燃烧的并不是一把单纯的大火,它是一座正全面发动的神火大阵。
所有人呆立当堂,再没什么能做的了,最后的一点时间,就只剩下亲眼看着烈焰扑来。元帅忽然笑了一声,拍了怕巴拓的肩膀,说了声:“已经很好了。”跟着又转头望向力和拔:“我记得…大火开始前的片刻,吉祥地鸣钟,你说那是丧钟…真的是丧钟啊。”
说着,他抽刀、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虽然大家都死定了,力和拔还是赶忙伸手夹住伯父的手,颤声道:“元帅不可。”
“被火烧死是‘牺牲’,是‘殉国’,你觉得我配么?”元帅惨然一笑:“趁着胳膊还在自己身上,自裁谢罪吧。”话音落处,抖手震开力和拔的阻挡,利刃入喉鲜血喷涌,元帅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空气抽离、血液流失,死前刹那元帅眼中只有浩荡军威,出兵时检阅大军的记忆;耳中则是无尽欢呼,东出雄关时高原百姓的夹道欢呼,梵唱祝福……那时真的没想到呵,神武大帅,万丈荣光,到头来我不过是个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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