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直直地站在定南城的城墙上,浑浊的眸子里露出一丝茫然,就在他眼皮底下,一伙湘军士兵公然扒掉身上的号衣,扬长而去,有几个士兵想上前劝阻,反而被这伙人狠揍了一顿。
曾国藩叹息一声,他不是不想阻止,而是根本有心无力!
军中欠饷已经整整十三个月了,军粮也早已经告尽,连曾国藩自己都已经连续七天每天只喝两碗稀饭了,下面的将士就更困难了。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不可能再要求底下的将士继续保持忠诚。
曾国藩清楚,如果再放任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不用一个月,湘军就不复存在了!但纵然面对如此绝境,曾国藩也是束手无策,根本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当务之急是筹粮筹饷,可湘军控制的地域就那么丁点大,百姓们逃的逃、死的死,仅有的口粮也早被湘军抢掠一光!就是曾国藩一贯不愿得罪的士子乡绅,也硬着头皮征了许多粮食,眼见得连一贯依靠的乡绅都得罪光了,湘军的光景却越发一日不如一日了……
要筹粮筹饷就得开拓财源、占地盘,要占地盘就得打仗,打,又该怎么打?南面是沈葆桢的赣军,东面是塔齐布的浙闽军,西边和北面都是护国军政府的地方军,无论是哪支军队,湘军根本就不是对手!以湘军现在的士气和装备,简直连土匪都不如……
难道……真要投降吗?
曾国藩的脑海里顿时又浮起满弟曾国葆的话,莫非孔孟儒学当真不是救世济民的真学?只有护国军实行的那一套新政改革才能真正救民于水火、民族于危验?
不甘心,曾国藩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罗泽南颤巍巍地走到曾国藩身后,低声道:“大帅,老湘营也出现逃兵了,再不想办法,湘军……就完了。”
曾国藩叹了口气,浑浊的眸子里忽然露出了一丝精芒,沉声道:“离开赣南,把队伍拉到梅州、潮州一带,打假洋鬼子去!”
罗泽南吃了一惊,失声道:“广东民情复杂,地方武装势力十分强大,湘军此去怕是难有立足之地?”
曾国藩冷哼一声,说道:“那也总比窝在这穷山沟里等死要好!”
罗泽南叹息一声,不再说话,曾国藩的话让他无法反驳,是啊,窝在定南这穷山沟里是死,开到梅、潮一带好歹还有一搏的机会,为什么不搏一把呢?更何况,开到梅、潮一带打洋鬼子,从民族大义上站在正义一方的,当地的百姓、正义乡绅必然是会鼎力支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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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督军府。
塔齐布正对着桌上的一封信发呆,信是老朋友曾国藩送来的,这已经是一个月里收到的第七封信了!看来曾国藩是真的穷途末路了,才会这般厚着脸皮向他借钱借粮,可塔齐布哪有粮饷借他?
去年,浙闽两省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风暴,居民死伤惨重,房屋牲口损失无算,沿海大片粮田被毁,整整两季颗粒无收!浙闽政府万不得已,只好开官仓放粮,并动用藩库向洋人购粮,结果将历年积下之钱粮损耗一空。
更让浙闽政府雪上加霜的是,自从乐骁勇兵败厚街之后,浙闽军就此一蹶不振,在浙北和太平军的几次小规模战斗中都吃了败仗,丢失了嘉定一带大片产粮区,即将成熟的春季早稻也尽归了长毛之手……
而且,更让塔齐布心慌郁闷的是,四明山、天姥山一带匪患日盛,政府屡次派军征剿却相继失利!在这种情况下,塔齐布怎么可能借钱粮给曾国藩?塔齐布自己都恨不得找洋人借钱粮了……
周公望看塔齐布如此愁眉不展,心中不忍,提议道:“大人,或者卑职率水师乔妆成海盗,到东洋一带晃悠晃悠吧?也许能捞些好处也未可知。”
塔齐布道:“东洋太远了,水师舰船又太小,不足以抗风浪,万一遇上风暴怕就要全军覆灭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周公望道:“为了缓解浙闽军的困境,冒些险也是值得的。”
塔齐布摇头道:“不行,如果没有了水师,一旦六国联军弃广东北上进犯宁绍杭,我军拿什么跟洋人相抗衡?水师可是我们手里仅有的精锐了,抵挡太平军也还得靠他们呢,断不能拿去冒险。”
周公望叹道:“大人,说句掏心窝的话,卑职以为洋人不太可能从广东北上犯境,反倒是护国军,一旦在安庆击败了大平军,他们的下一步进军目标必然是江浙大地了,浙闽军想来也在他们的攻击目标之列吧。”
塔齐布道:“那是自然,护国军如今是兵强马壮、装备精良,换成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进攻江浙大地的,毕竟,江浙自古就是富饶之地啊!尤其是上海,单是关税银子之收入,就抵得上内地数省之岁入啊。”
“大人,你说安庆这一战,太平军和护国军谁会最终获胜呢?”
塔齐布道:“很难说,虽然护国军刚刚在草场大败太平军,但毕竟战场是在安庆,远离湖广,护国军虽然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但补给困难,太平军虽然缺乏训练、装备奇差,但他们人多势众,就近作战、补给容易,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周公望摇头道:“卑职倒不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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