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泽南颤巍巍地摸进曾国藩的签押房,看到曾国藩正坐在如豆孤灯前一个人发愣,昏暗的灯光映着他日渐苍老的面容,显出几丝晚年的残景来,曾几何时,意气风发的满清大员已经沦落到如此颓废的地步。
“大帅,你看谁来看你了?”
曾国藩缓缓地回过头来,目光昏黄而又呆滞,他看到了同样苍老不堪的罗泽南,死鱼一样的眼珠忽然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道:“泽南啊,你怎么来了?军粮筹集到了吗?”
罗泽南叹息了一声,黯然摇头。
曾国藩目露落寞之色,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紧跟在罗泽南身后的人影终于失声痛哭起来,急步走到曾国藩跟前,嚎淘:“大哥,小弟可算见到你了,呜呜……”
曾国藩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干枯的双手用力拉着那人影的双手,使劲地说道:“满弟,你怎么……你怎么……”
说着,曾国藩的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猛地甩开了来人的手,长身而起,走到距离来人远远之处,厉声道:“如今你已经是叛变投敌之降将,还有何脸面回来见我?从今天起,我曾家也再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孙,你给我滚吧,滚!”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曾国藩的满弟曾国葆,后又改名曾贞干,刚刚被秦汉任命为护国军第九师的师长,这一次是乘着率师前往广东的半途,折道前来定南探望曾国藩的。这次探访也是获得了秦汉的允许的。
看到曾国藩声色俱厉的模样,曾贞干忍不住心中大恸,他知道曾国藩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他!否则,以他投降护国军一事,一旦被湘军旧部知悉,众怒难犯之下,必然难逃一死!而曾国藩这样一发怒,将之逐出曾氏家门,湘军旧部倒反而不能说什么了。
“大哥!”曾贞干悲呼一声,托地跪在地上,已然泣不成声,“小弟此来,是向你传述爹爹临终前的遗言的……”
曾国藩剧然一震,脸色顷刻煞白,只觉两眼一黑差点昏死过去,还是旁边的罗泽南眼疾手快,赶紧扶着曾国藩坐了下来。
曾国藩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目光呆呆地盯着曾贞干,嘶声道:“爹爹他……是几时殁的?”
曾贞干止住悲声,答道:“九江易帜之后,小弟便护着爹爹返回湘乡老家,谁曾想回家之后,爹爹日夜思念大哥,每日以泪洗面,才三日就……就见背了。”
曾国藩张嘴吐出一口污血,又是捶胸嚎淘一番,最后才在罗泽南和曾贞干的劝阻下止住悲声。
罗泽南识趣,知道曾家兄弟久别重逢,眼下兄弟俩又身处敌对阵营,必然有许多话要说,便退了出去,还吩咐亲兵把守四周,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满弟,老家可好?”
曾贞干道:“老房子还好,曾四爹一直就照料着,不过家里的一千多亩水田已经被政府给强行收购了,只按人头留下了每人两亩水田,四亩旱地。”
曾国藩神色一缓,叹道:“看来,护国军倒也没有像发逆那般胡作非为啊。”
曾贞干脸上露出凝重之色,肃然道:“大哥,护国军和发逆相比,那可真是云泥之别啊!这几年你一直没回过湖南,那里的变化可大了!九江易帜之后,小弟护送爹爹回乡,曾经过长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里的变化经真是太大了。”
曾国藩道:“变化再大,护国军奉行的终究是离经叛道之法!军政府之所作所为,无一不违背孔孟之学、圣人之训,长此以往,必然家非家、国不国,我华夏一族,亡国灭种之期不远矣。”
曾贞干自幼对曾国藩十分崇敬,甚至可以说是崇拜,在曾国藩创建湘军之后,曾贞干也正是因为心中的这份崇拜才投身曾国藩麾下,成为曾家军的一员骨干!一直以来,曾贞干就对曾国藩的学问和治国之道推崇不已,在曾氏兄弟们的心里,他们的大哥就是曾家的骄傲,他所说的都是真理。
可自从秦汉的护国军出现之后,曾贞干对曾国藩的崇拜就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湘军在和长毛交战的时候,每每以少击多也胜多负少,可在和护国军交战的时候,纵然是占尽兵力优势也同样大败溃亡。
樟树一战,湘军精锐伤亡殆尽,曾氏兄弟中最是勇悍擅战的九哥曾国荃阵亡,更让曾贞干对曾国藩的迷信开始崩溃。在曾贞干看来,曾国藩所提倡的,天下大事还得依靠读孔孟之学的读书人来支撑之说,未必就是正确的。
护国军鲜少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带兵,但他们照样将完全由读孔孟之学的读书人领军的湘军杀得落花流水。从那时候开始,曾贞干就认为,护国军跟太平军是完全不一样的!太平军的那一套拜上帝会不见得能够打败湘军,可护国军的那一套所谓的新政改革,却绝对能够重创湘军。
九江易帜,曾贞干所部湘军也接受了护国军的整编,曾贞干也终于有机会回到了湖南,在亲眼目睹了家乡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曾贞干才恍然顿悟,要想使中华强盛,绝不能像大哥所说的那样崇尚礼教、倡导孔孟圣学,以孔孟儒学来治世理家,而应该大力改革、倡导新政。
曾贞干不想和曾国藩争辩,只是问道:“大哥,在你看来,真正的盛世中华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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