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元年元月二十六日,东京汴梁。
今日小朝,数十重臣齐聚一殿,正与当今天子商议着大小政务,此时开口的正是枢密使童贯:“陛下,前者有辽国使节入我大宋以为邦交,臣以为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大宋乃礼仪之邦,此番自当也派使前往。”
他这话顿时就让不少朝臣略感异样,话说别人提出要和辽人交好也就罢了,你一个积极主战,整天想着联络东北女真人南北夹击辽国的武将居然也说要和辽人往来,莫不是想让人在辽国生出什么事端来?
可他一个枢密使开了口,一般朝臣还真不敢随便出言反驳,不少人都把目光落向了梁师成,只等他出面了,毕竟这两年里,童梁之间可是争斗不休啊。但梁师成这时却是一阵沉默,完全没有插言此事的意思,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架势。
而这时,赵佶却已开了口:“童卿所言甚是在理,其实早在前两年辽使来我东京时朕就已经有此想法了。既如此,那就还请童卿你代朕去一趟辽帝,与辽国君臣好好说说吧。”
得,天子这一开口,其他臣子就真不好出言质疑了。同时,不少人也皱起了眉头来,隐隐觉察到此事远不像眼前看起来那么简单,就好像皇帝早就和童贯商量好了此事,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童贯却不给他们以任何反应的时间,当即伏身应下了这一差事。当然,从现在被允许到他真个成行却还需要至少两个月的准备时间,远未到出发的时候呢。
对于这一安排,蔡京也好,梁师成也好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直到童贯重新回到臣班中,梁师成才看了眼后方兵部的一个侍郎,后者立刻会意,快速走了出来:“陛下,臣有事启奏。就在昨日,有济州府传来捷报,说是青州都监孙途率军与当地官军一起大破梁山贼寇数千,更杀贼破千,实在是山东境内多年未有之大捷……”
此言一出,不光是那些不知此事的寻常臣子,就是童贯的神色也是一变,随即就有些警惕地看向了梁师成。这名侍郎正是梁师成的人,对方会这么好心为孙途请功吗?
赵佶却是面上一喜:“竟还有此等大捷,实在是我大宋之幸了。童卿,你枢密院为何不早作陈奏?”这等兵事按道理应该由枢密院一早呈报才是啊。
童贯这才赶紧出来回奏道:“陛下,此事枢密院也是在昨日才接到的捷报,但兹事体大,臣不敢不慎重以对。杀贼千人可是近几年里未有之大捷,若是因为底下某些人为了争功而编造出来,朝廷随意采信必生后患。”
“童枢密你这也太谨慎了些,陛下,在臣看来,如此大胜是不可能有人造假的。何况此番还是合青济两州之兵大败的当地梁山贼寇,就更不可能有假了。”梁师成这时候也走了出来,笑着说道:“臣还记得那青州都监孙途本就是由童枢密你所举荐,之前也曾多次破贼,还在青州以一军之力扫平三山贼匪,其治军有方,带兵更强,如今大败梁山贼寇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童枢密,别人或许还可能对此有所怀疑,你应该信他才对啊。”
经他这一提醒,赵佶也终于想起了孙途的身份来,跟着点头道:“不错,朕记起来了,就在数月前,孙途就曾率军平定了青州三处贼寇山寨,想不到他竟又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当真是我朝少有的良将哪。”
“陛下圣明,臣也以为孙途乃是我朝这些年里难得才出的将才,如此良才可得好生栽培才是。”梁师成忙顺着话附和了起来:“童枢密,你以为呢?”
“那孙途虽偶有功劳,但毕竟年轻,任官也不过数年光景,若是因此贸然升他的官,臣只怕有揠苗助长的后果啊。”
“哎,童枢密这话就太过小家子气了,孙途少年英雄,有将才,正是我大宋所需要的,这次还立下了大功劳,如何就不能好好封赏了?若如此大功还压着他,只怕会寒了他,也寒了天下将士之心啊。”
这说法之前童贯在保孙途时曾经用过,效果也自不错。想不到今日却被梁师成给拿来用回到了他的身上,竟让童贯都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了。
而这时,赵佶也终于有了决断:“梁卿所言甚是在理,既然孙途有功于社稷自然当赏,众卿以为该当如何封赏他才好啊?”
其他臣子这时候还有些茫然呢,一时间也没准备,怎么可能拿出个方案来。但梁师成这边却早有打算,当即就见刚才那位兵部侍郎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可升孙途本官为五品武官,另外,其差遣也可改为京东路兵马都监,如此才是人尽其才,也可为朝廷镇守山东全境!”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多半都变了颜色,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京东路那是把整个山东的官府兵马之权都交到孙途一人之手了,这可是多少年都未曾有过的大恩荣了,便是那些为朝廷出生入死数十年的宿将老将都未曾能达到的权柄,今日居然要交到孙途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童贯的眼中满是忧色,身子也跟着轻轻一颤。他已经看出梁师成的真实目的了,对方这是要用捧杀之计来置孙途于死地啊,显然这也是他恨死了孙途,甚至是对其已有了极大的忌惮,才不惜用上如此手段来。
要知道大宋朝因为本来就得国不正的关系,对臣子一向极其提防,就连文官都会被刻意分权,比如一路之地都会将财权和政权分开,还会特意留出个州府推官来制衡主官。那到了武官这里,各种牵制就更多了,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如前朝节度使那样在自己的辖地内彻底掌握一路军马大权。
也是之后外敌实在太强,为防辽人和西夏人入侵,北边和西北几处军州才会冒出一些掌握绝大多数兵权的宿将名将,可即便是对他们,朝廷也会特意派出其他人来加以制衡。至于非边地的一般军路,那就不可能让一人独掌兵权。
现在孙途所在的山东便不是什么边关之地,梁师成居然提出给他全路兵权,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成众矢之的,一旦有所行差踏错,瞬间就将万劫不复。而且即便他接下来都是谨小慎微,朝中内外也将有的是挑他毛病的人,因为他的存在已经破坏了大宋百多年来的规矩与平衡,哪怕天子不生猜忌,朝中官员也不可能让这样的人物存在于大宋朝堂之上。
“好狠的手段,梁师成这次是真把孙途恨到骨子里去了。哪怕他因此可能会被牵连到,也在所不惜了……”童贯目光阴沉地看着梁师成,心里一阵愤怒。因为一旦孙途真有所差错,他作为此事的主导者,也必然会被追究,影响也自不小。
本以为梁师成今日当场提出此事是为了压制孙途,再来一手之前的明升暗降,想把孙途从青州调离,然后让他消失于朝堂呢。可没想到,他居然来了这么一招捧杀!这却让童贯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制才好了。
其他朝臣此时是不可能担着得罪自己与梁师成的风险反对的,而自己呢?即便看出了问题所在,这时也不好为孙途拒绝如此封赏——只要自己这么做了,说不定就把孙途给得罪了,那接下来梁师成都可以将之拉到自己的阵营,这可是童贯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这是阳谋,哪怕童贯看穿了其险恶用心,到了这时候似乎也已无力阻止,只能看着孙途被捧得高高的,然后成为所有人欲除之而后快的靶子,在不久的将来彻底被摔个粉碎。
如今,他唯一的期盼就是天子不接受梁师成他们的提议,如此倒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童贯的这一心思才刚起,上方的赵佶已点头笑了起来:“倒是在理。孙途既然在山东屡次破贼,那就证明他确有大将之才,只困其于青州一隅太过屈才了,就让他领山东之兵为朕,也为山东百姓扫平境内乱匪,还天下一个太平。准奏,封孙途为京东路都监,统率境内一切兵马!”
天子开口,一言九鼎,再无更改的可能。
梁师成得意地笑了起来,而童贯这时的脸色已迅速一白,最终只能低头应命。事到如今,他也没话可说了,一切只能看孙途自己的造化了。虽然孙途算是他在朝堂之外不小的一股助力,但还不至于让他冒着得罪天子的风险去救他。
直到朝会结束,童贯的心情依然颇为沉重,脸色阴沉得都能滴下水来。
可是,就在他离开皇宫,按马缓行在御街之上时,一个念头突然就从心中生了出来:“虽然此时不能让天子改变想法,但却可以暂时让孙途离开如此是非之地。而机会,就在眼前,只看我能不能让他听从号令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