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已是暮春季节,天气渐热。湖州城。
以前大宋的州府衙门如今已被吴国官员所占,此时主管湖州军政大权的,乃是兼任着朝中工部尚书一职的钱茂才,虽然在外人看来这等安排实在太过大才小用,但以如今吴国的形势来看,能管着一府之地军政要事,他也算是朝中重臣了。
不过钱茂才却并不满意自己的官职,作为当初方腊起事时一心辅佐,并在期间发挥了重大作用的开国元勋,他自认为比之方肥、庞万春等人功劳更大,但结果朝中三公重位竟轮不到他,连六部尚书这样的要职他居然也只轮到个工部尚书,当真让他无法接受。
要是身在大一统的朝堂之上,这工部尚书一职倒也是个权力极大的肥差,每年里光是各种工程款项就够任何一个胃口不小的贪官吃饱喝足了。但放在吴国,工部彻底就是个摆设,没多少钱粮积累的朝廷连官员俸禄都很难发全,更别说拨出钱款来大兴土木了,如此工部尚书手上也就彻底没了任何实权,他钱茂才也只能被调来湖州任职。
而更让钱茂才感到不满的,是如此安排背后更深层次的目的。方腊所以不肯将他留在都城杭州,说到底还是对他不够信任,生怕他在杭州坐大,从而影响到自家权威。而其原因,只在钱茂才的出身,他是百年前吴越国的钱氏后人。
虽然只是两三代外的旁支,但钱茂才在江南,尤其是在杭州一带的影响也自不小。当然,这也与朝廷这年来对江南地方百姓的盘剥无度,大搞什么花石纲,逼迫得百姓们走投无路大有关联。要知道当初的吴越国虽然弱小,但立国多年下来,君王还是体恤百姓的,并没有让人们遭什么罪,从而留下了不俗的口碑,哪怕时过百年,江南百姓对钱氏一族依然心存敬意。
正是因此一点,当江南百姓终于不堪重负而被方腊蛊惑着起兵作乱后,钱茂才也在杭州举事。而后不久,两方人马就迅速合并,善于用兵用人的方腊,加上在江南名声极响的钱茂才便成互补之势,使吴国势力迅速膨胀,并在短短数月间就占领了许多城池,终于建国称帝。
但在此期间,钱茂才论能力终究远不如方腊等人,只有虚名的他在之后的一场场朝廷暗斗中连续失败,最终只得到个工部尚书,镇守湖州的官职,别说和贵为皇帝的方腊相比了,就是和方肥等人相比也是相差悬殊,心中的不忿与怨怼自然极大。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在这几年的一场场明争暗斗中,原来只有热血,头脑简单的钱茂才终于迅速成长,吃下大亏后,终于明白了什么名头都是虚的,手中兵权才是实的道理。所以在来到湖州后,他便一心培养自己的亲信兵马,如今已将个湖州打造得铁板一块,还顺带着操练出了一支只服从于他的一万多精锐兵马来。
这还不算,在蛰伏湖州的一段时间里,他还广交同道,与其他一些同样遭到方腊排挤,只能到地方任职的起义者结作同盟,使他在吴国朝外掌握了一股不小的势力,并已做好了准备,打算什么时候就杀回杭州。
不过这一切都得等到先把江南彻底占下后再干,他毕竟还是顾全大局的,再加上方腊名义早定,也不是他联合几个地方官员就能推翻的。可就在这时,孙途的檄文到了,一下就击中了吴国的软肋处,使得民心浮动,不少地方上的读书人都开始质疑起吴国的正统来。
钱茂才迅速就抓住了这个机会,暗中策划了数起民变,并扩散这一说法,导致吴国内部越发的人心惶惶。而他所以选择这么做,除了想要趁机夺回自己的东西外,也因为确实对方腊他们生出了怀疑来。他也曾是读书人,自然无法接受摩尼教这样的外道控制朝堂。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打算,只等时机成熟,便亲率人马赶去杭州当面质问方腊有关摩尼教将取代儒叫成为吴国之本的事情。
不过还没等他成行呢,杭州那边倒是派人到了湖州。四月十八中午,一行数百吴军精锐在方博的带领下直接来到了衙门前,并迅速登堂入室,直见钱茂才。
这方博也是方腊族中兄弟,虽然本事不够,却足够忠诚可靠,便被其封作御林军统帅,地位也自不低。正因如此,当其见到钱茂才时也没多少礼敬之意,只是大剌剌地一抱拳道:“钱尚书,本官是奉陛下之意而来,特来请你回杭州述职的,还请你这就随我动身吧。”
“嗯?这不年不节的,我述的哪门子职?”虽然心中不快,钱茂才倒也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皱着眉头问道。
“如今外敌当前,苏州更是落到了宋军之手,接下来说不定湖州就将成为宋军用兵的下一个目标。陛下担心此地布防不足,所以才会宣你回去,商议之后再作进一步的打算。”方博说着,又把一份圣旨给取了出来,递到对方面前。
吴国才立没两年,君臣礼节上也没多少讲究,一个随手递,一个就随手接,完全没有跪拜听旨那一套繁文缛节。不过在随意扫过旨意上的内容后,钱茂才眉宇间的阴翳之色又重了几分:“陛下还打算让你代我打理湖州一切事务?”
“正是。湖州毕竟与宋军相距不远,若他们突然来攻,尚书你又不在当地,说不定就要出事了。但由本将在此,便足以守住湖州!”
“陛下想得还真是周到呢。”钱茂才有些讥诮一笑,随即又道:“不过就不必如此麻烦了,湖州各地布防一事我已全部做好,还早早就写下表章来了,你只管带回去让陛下一看便知。而且让你一个外人守在湖州我终究不放心,还是由我亲自镇守在此吧。”却是一下就拒绝了对方的要求,连半点余地都不曾留。
这回却轮到方博阴沉下脸来了:“钱尚书,这可是陛下旨意,你竟敢不从吗?你这是打算抗旨不成?”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旨意里也提到了,如今湖州乃是抵挡宋军南进的关键所在,岂能有任何的疏忽?”钱茂才当即强硬回话。在当初立国后的争斗里,他早就吃过了被人夺权架空的亏,再加上本就心虚,又怎么可能这时离开湖州老巢,孤身前往杭州呢?
方博脸色再变,手也搭在了腰间佩刀刀柄处,沉声问道:“钱尚书这是真不肯遵旨办事了?要真如此,那陛下还想让我问你一句,这一月来发生在德清、崇德和武康三地的乱事可与你有关?”
这话让钱茂才的心头猛然一跳,脸色也跟着一变,急忙说道:“胡言乱语,我乃吴国臣子,又怎么会干出此等事来?”
“可当地被拿下的那些乱民贼首可是自己交代了曾与钱尚书你有过接触呢。若你不肯回杭州向陛下作个交代,那就只好得罪了!”方博说着,已唰的一下抽出佩刀来,便要动手。
而早就心虚不已的钱茂才的反应也是极快,迅速往后退去的同时口中已高喝出声:“来人,有刺客!”
在他这一声喊出口的同时,门前守卫已如猎豹般迅捷扑了进来,四把钢刀立刻就分从四个方向直取方博的身体。呼啸的刀声让方博只能放弃追击钱茂才,旋身挡架对方的攻势,口中则喝道:“钱茂才,你敢对钦差动手,难道真要反了不成?”
“我看你才是那别有居心之徒,给我杀了他!”差点被对方拿刀砍中的钱茂才也是又惊又怒,再加上一直以来心中所憋着的那口恶气,让他在这瞬间迅速爆发,都没有多作考虑,就下达了这么一个命令。
那些护卫想的就更少了,只是听命行事,当下就全力而攻。这四人乃是他从军中仔细挑选出来的高手,又是四人合击,只几招间,就已把方博逼到了死角,身上也多了数道伤痕。
与此同时,外头也传来了厮杀声,显然是随着方博而来的那些人马也终于察觉内里有变,想要冲进来救人,并与钱茂才的守卫发生了正面冲突。只看这一反应,钱茂才就立刻明白过来,对方真是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了,当即更是怒发冲冠,没再多说什么,抽出自己的佩剑,也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虽然他自身武艺并不甚高,但对方博来说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闪过两刀,又架住一刀后,他的肩头已然被一刀劈中。而还没等他再变招自救呢,钱茂才的长剑已呼啸而至,唰的一下就没入了全无防备的方博小腹,将其捅了个对穿。
“你……”方博惨叫一声,还待说什么,已然铁了心的钱茂才迅速抽剑,顺手划过,哧的一下就割开了对方脖颈处的动脉,鲜血飙射,惨叫声起,方博应声便倒了下去。
这一剑,杀了方博这个方腊派来的亲信,也顺带着切断了钱茂才的一切后路。湖州,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