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自立国而来便吸取了前朝乱世的教训,不肯再把重要的军权下放各地,由之便有了强干弱枝,合天下之精锐而成禁军的传统,如今更号称有八十万禁军之众。
或许在宋朝前期这些集天下精锐而成的禁军确实是精锐骁勇,但百年下来,情况却早已发生了转变。或许像天武、捧日这样的上四军依然保持着不小的战力,但禁军中的其他各军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毕竟身在汴京这个花花世界,诱惑外因实在太多,禁军将士也早已堕落。这才有了西军等边军的崛起,也才有了孙途苦心操练兵马,终成今日大功的机会。
而高俅为孙途安排的虎贲军,便是其中一路名声更在上四军之上的禁军。只不过他们的名声并不在有多么的善战骁勇,或是表现优秀,恰恰相反,让他们能被汴京上自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都有所耳闻的,正是他们的不着调,这支虎贲军说是乌合之众都有些抬举他们了,完全就不能称之为军,只是一支纨绔队伍罢了。
是的,虎贲军上下多由朝中那些衙内公子哥儿所组成,真正的全是纨绔子弟。他们虽然不是被家中父祖看重的,可能将来接替自己官职的后辈——真要是能有这点出息,他们的父祖也不会将自家儿郎往最被人轻视的军队里塞了,哪怕这是禁军,而所以让他们入禁军,目的也只在多结交一些朋友靠山——但也出身贵重,军纪完全就管不着他们在外花天酒地,甚至连操练都几乎是不到的。
反正说来说去,这支名字还挺威武雄壮的虎贲军可以说是整个禁军里最孱弱的存在,而现在高俅却把率领此军参加军演的任务交到了孙途手上,其中的用意可就太明显不过了。
你孙途所倚仗的不是能带兵,接连在山东和江南取得了大胜吗?只要在接下来的军演中你所带的军队出了大丑,那你身上的那层能将名将的光环就会褪去,然后再通过一些手段,就足以把他边缘化,并最终泯然众人,到时就算是死了,皇帝都未必会在意了。
高俅的手段虽然卑劣,却足够有效,这是他多年来在朝中与人争斗的经验,在他看来,足以对付孙途这么个突然冒起的家伙了。此时他见对方微怔,又是一笑:“怎么,千里你不肯奉令吗?”
孙途眼中异光一闪,很快就定下了神来,忙一抱拳道:“下官不敢,只是觉着这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啊。毕竟下官乃是殿前司都虞侯,又是新任,对禁军中的事情还不甚了解呢。”他可不敢当面直接拒绝高俅的安排,那只会落人口实。
“这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虽为都虞侯,但暂领一军也在职责之中,至于担心对禁军之事不甚熟悉就更是过谦了。你孙千里可是在多地带兵取过大胜的,这点小事又怎么可能难到你呢?就这么定了,待会儿你便可去虎贲军军营,在十月十八那场军演之前,先把这份差事做好再说其他。”
好嘛,只几句话间,就把孙途从殿前司这么个重要衙门给踢去了军营。合着孙途在朝中绕了一圈,又得重新回军队里去了,而且还是这么一支“名声在外”的弱军。
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孙途自然不好再作推辞,只能再度抱拳低头:“下官遵命。”顿一下,又看了一眼高俅:“若高太尉没有其他吩咐,那下官就告退了。”
“唔,记住好好练兵,可别让我禁军在接下来的军演中丢了面子啊,不然就算是你,本太尉也是要公事公办的。”高俅莫测一笑,这才摆手让其退下。
直到孙途离开,他眼中才闪过得意的光芒来:“孙途,你以为汴京和别处一样吗?只要我想对付你,就有的办法。你且放心,这才是开始而已……”
带着心事走出殿前司时,孙途一眼就瞧见了尚未真正离开的唐枫等人。他们倒是没有再靠上前来,而是离着远远的,在那边街头的一处茶水摊前候着,显然他们是有些不放心孙途眼下的处境,毕竟他与高俅的矛盾人人皆知,而殿前司又是高太尉的地盘。
见此,孙途心头便是一暖,当即迈步就迎了过去。而这些个手下,也是一脸担忧地走上前来,到了近前,唐枫关切道:“将军,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倒不曾出什么事,只是多了个麻烦而已。”孙途随口就把自己眼下的难题给道了出来,这立刻就引得众人一阵恼火:“这高俅竟如此不堪,公报私仇,好不要脸!”
孙途却是一声苦笑:“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我连拒绝的可能都没有。现在只能依着他的意思,先去虎贲营那边探探路了。正好,你们可随我同去。”说话间,身后一名军将已赶了出来,正是奉命带他前往虎贲营之人。
孙途也没客气,立刻叫他头前带路,随后与众人一起策马就走,出得汴京,往南走了有几里路后,终于瞧见了一排连绵的军营立在那儿。
如今在汴京城的禁军数量虽然不可能真有八十万,但二三十万总是有的,他们当然也不可能全被安排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内了。除了需要值守皇宫及要紧衙门的上四军外,其他各路军马则被安置在了城外四周,而南边这里,就屯守着三支禁军,虎贲营便是其中之一。
还未走到这几座军营前呢,孙途几人便皱起了眉头来,因为这些军营里完全是闹哄哄的,离远了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完全就没有军队该有的样子,对已经习惯了孙途所颁布的诸多军令的山东军将士来说,这里压根就算不上什么军营。
看着他们一行人走来,有些军卒还跑到辕门外看个稀奇,甚至有人还上前来询问他们的身份。直到孙途肃了张脸,亮出自己随身的金牌,知道这是一名殿前司的高官后,这些兵痞们才缩了回去,但在看到他们径直进到虎贲军营地后,许多人脸上还是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身后不时传来不作任何掩饰的谈论声:“这人看着如此年轻居然都成殿前司都虞侯了?不过他去虎贲军那边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不过今日倒是没关系,听说最近一段那些个太岁们都不在营中。”
“那可就少了许多看头了,真想看看这个新来的都虞侯会怎么和这些太岁们相处啊……”
直到进入虎贲军营的辕门,后方的议论才终于听不到,但孙途的脸色已经越发的阴沉起来。这不光是因为那些话语,更因为眼前军营里的场景——
照他所知,这虎贲军该有五千兵马的,可现在嘛,却只有寥寥几十人在空旷的校场上无所事事地晒着太阳聊着天,即便算上还呆在营房里的,这里也就几百兵而已。而且,自他进入军营,都没有一人上前过问一句,这哪里是禁军军营,就是地方厢军,甚至是乡兵军营都没如此随意的,就跟寻常市场没什么区别了。
随着孙途阴沉着脸策马来到那些还在自顾谈笑的军卒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后,这些人才猛地感受到了压力,有个军官样子的家伙一骨碌站起身来,有些忐忑地问道:“这几位官人是……”
孙途当然是不用开这个口的,自由陪他前来的官吏拿出相关军令勘合,表明其身份来意。而在听完这一切后,在场这一干军卒才全都不安地起身,随着几声呼喊,又有不少人陆续从营房里跑了出来,草草一扫,当在三四百人间。也就是说,这虎贲军营里的兵马连该有数字的一成都不到。
“营中各指挥、虞侯和军将何在?”孙途终于开口,大声问道。
众将士左右看看,终于把目光落到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身上,这位身子颤了下,才赔笑着上前行礼道:“见过孙将军,卑职樊明,忝为虎贲军丙字营虞侯。”
孙途只在他面上一扫,然后目光又在其他人身上扫过,这些人都只觉心头一寒,当即垂首敛目,不敢与之对视。见此,孙途便有了判断:“其他军中官长都不在营内吗?”
“正……正是如此。”迟疑了一下后,樊明还是点头答应了一句,同时心中的不安情绪是越发的强烈了。虽然对这个新来的将军并不熟悉,但只从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压力,还是让他隐隐觉着事情有些不妙了。
孙途点了点头,也没问这些人到底现在何处,而是就这么下马,大剌剌地直接走进了最大的那间中军营房里,看到里头摆放的一些酒菜赌具,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坐在了最上首处,很是理所当然地就下令道:“去,把虎贲军中各将士的花名册给我拿来。”
樊明不敢推辞,忙在答应后,迅速而去。不一会儿,一份书册就被他捧到了孙途面前,而孙途就这么在此细细地看起了上头的内容来,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到底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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