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再亮后,御史中丞王申滨被孙途率禁军拿入皇城司的消息便已迅速在东京官场传播开来,顿时引发了轩然大波。
这才几日工夫啊,孙途便已四处拿人,诸多官员富商被其拿捕,现在就连身居高位的王中丞都被他无理拿下,这还有没有大宋王法了?一时间百官人人自危,要是再任其胡来,怕是大家都要被其扣上一个罪名给拿捕归案了,声讨孙途的说法立刻就在各衙门甚嚣尘上。
官员们今日也顾不得处理手上的各项公务,纷纷开始动笔写起了弹劾孙途胡乱拿捕官员的奏疏,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抢在其再动手前先把他给拿下了。
而当这股风潮起来之后,一直在家称病的高俅,以及梁师成也趁势而动,开始让依附自家的党羽即刻添柴加火,誓要一鼓作气地将孙途扳倒,至不济也得将他身上这几个要紧差遣给夺了去。尤其是梁师成,其反应更在高俅之上,连他自己都在作出安排后,换上太监服色,直往皇宫而去。
要知道打从他被赵佶重用而被封为太傅之后,梁师成已经颇为看重自己的身份,轻易都不会再以太监身份入宫。而今日,他居然一反常态地进了宫,这足以让有心之人看出背后所藏玄机来了。
唯有蔡京,此时依然只作着壁上观。不过相关消息还是会及时送到他的手上,已身在政事堂公廨的他在听说梁师成的这一举动后,更是笑意盈盈:“看来越侯这一下真打中梁太傅要害了。恐怕过了今日后,弹劾孙途的各种奏疏都能将他轻易给淹没了,此人的官职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作为最了解当今官家性格的人之一,蔡京对于这次的事情有着极其深刻的认识——或许刚开始时,陛下会因为得知东京有辽国奸细,得知居然有人里通外敌把弓弩等国之重器外送而龙颜大怒,从而全力支持孙途彻查此案。可是说到底,咱们的道君皇帝却依旧是个只喜享乐而极怕麻烦的人。
孙途这一回闹出的动静可太大了,几乎在朝堂之上掀起了一场狂涛,导致百官人人自危,自然也就让所有人都想着如何除掉他了。而当这些针对他的言辞和奏疏送到天子面前,结果就已注定。官家是不可能为了这一件案子就驳了百官面子的,毕竟在他眼中,现时的安稳才是最关键的!
所以孙途的下场已然可见,明日,最多后日,他便将被降罪夺职,纵然能把侯爵之位保住,今后也再难于朝堂之上有任何的作为了。而这时,就是他蔡太师出手,攫夺某些利益的好时机了。
就在蔡京似笑非笑地捋须勾画着接下来的一系列计划时,又一个消息传来却让他又猛愣了一下——越侯突然前往皇宫求见官家,案情似有重大进展!
“唔?只一夜间,他真又有收获?还是说他也知道时间紧迫,所以就对王申滨用刑,逼着他将罪名全招认了?看来此事还有些变数嘛!”蔡京目光闪烁,决定再看一看,可别让自己也陷入到这场纷争里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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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老奴多年来对陛下一直都忠心耿耿,天地可鉴,陛下更是圣明烛照,我岂会干出有损我大宋社稷的事情来。可那孙途,他明知道王申滨是老奴一力举荐之人,此时却将通辽这样的大罪强行栽到他的头上,这哪是想要查案,分明就冲着老奴,不,是冲着陛下来的啊。陛下,此人用心险恶,必有重大图谋,一定不能被他给蒙蔽了呀!”
跪在赵佶跟前的梁师成这时哪还有半点作为朝廷三公重臣的模样和风度,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就跟撒泼打滚的无赖没多少分别了。
可偏偏赵佶却最吃他这一套,见状赶紧起身亲自将他搀拉起来:“师成啊,你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如此模样可实在有些难看了。那孙途确实是奉旨查案,可朕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胡闹,居然连御史中丞都给拿下了。此事定有蹊跷,朕也一定会查个明白,还你清白。”显然,他是忘记了自己之前做过的保障,无论此事涉及到谁都将一查到底!
梁师成顺势而起,看着还是满脸委屈,心里却得意至极。这一招在过去许多年里他不知使了多少次了,却是屡试不爽。只要拿捏住陛下对自己的宠信,再添油加醋地一番指摘,到时自己的敌人就会被迅速击败。而且这一回朝中百官都将成为其后援,几百道弹章一上,还怕孙途能翻身不成?
“陛下圣明,孙途此人行事偏激,又因是武将出身向来就与文官交恶,自以为有了陛下旨意在手便可胡作妄为,冤枉百官。此人当真该死,还请陛下速速将其夺职拿办,要不然,还不知有多少官员会被他戕害呢。”他又打铁趁热地进言道。
但这一回,赵佶却有所犹豫了:“这个……朕毕竟才刚下圣旨让他查案,要是现在就夺其职,岂不是出尔反尔?”
“可是陛下,若任其再在外头胡乱拿人攀咬,则满朝人心惶惶啊。辽国细作固然可怕,但还乱不了我汴京城,可那孙途,却是能乱了百官之心的。”
如果是换了一个皇帝,在知道孙途的这一系列的手段后,虽然会有所不满,却依旧会想着用此人。因为无论是哪朝天子,其实都是习惯于手上有个孤臣或是酷吏的。只有借着这样的人物,他才好真正地压制百官,使朝廷形成一个在其控制之下的平衡,这才是周兴来君臣纪纲之流能嚣张一时的原因所在。
这样的酷吏孤臣用好了,就是天子手中的一把利刃,哪怕真有一日惹得众怒沸腾,也能一道旨意将其处斩平息事态。可偏偏咱们的道君皇帝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他更怕这事会惹出诸多麻烦,影响了自己的清闲和清修,所以便在一番犹豫之后,就要答应梁师成的请求,先免去孙途的查案之职了。
可就在他刚一张口,想要再下旨意时,一名内侍却小心翼翼地出现在了殿门前:“陛下,越侯在宫门外求见,说是通辽一案已有重大进展,须得面奏陛下。”
此话一出,里头君臣二人尽皆一愣。赵佶是没想到孙途居然会这么凑巧赶来禀奏,而梁师成却是目光阴沉,回头看了眼来通禀的内侍,自己不在宫中多日,居然有人敢和自己作对了吗?
皇帝跟前的近臣和宠臣相比于一般官员有何优势?那就是他们能轻而易举地见到天子,从而最大程度地确保自身利益,同时又能将与自己敌对的臣子阻拦在宫门之外。
而作为近侍与重臣于一体的梁师成要做到这一点更是轻而易举,要知道他虽久不在宫内当差,可宫里却依然有大把依附于他的下属,只要他一句话,哪怕孙途拿着金鱼袋,也别想把话递进宫来,皇帝根本就别想知道有这么回事。
靠着这一招,他以往对付政敌那是无往不利。而今日在入宫后,梁师成也早就传下了意思,让人不得将孙途的只言片语传递进宫来,尤其不能报到天子跟前。
可现在倒好,居然有人违背了他的命令,还直接就把孙途在外求见的话给报了进来,这如何能让他不为之动怒呢?有那么片刻,就是在皇帝跟前,他的面容也阴沉扭曲了一下,随后才惊觉过来,赶紧平心定神,摆出一副可怜样道:“陛下……”
“案情重大,朕还是先见了孙途再说吧。”赵佶终究还没昏聩到只偏听一人之言的份上,当即下旨:“宣孙途进来奏事。”
梁师成一听,心更是一沉,再度恶狠狠地回看了那奉旨往后退去的内侍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到时定要将这个家伙铲除掉。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名内侍在对上他的目光后,却也不见任何的畏惧,反而似是挑衅地回看着他,嘴里无声地道出了一个字来——童!
刹那间,梁师成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家伙是童贯的人,怪不得会帮孙途,会不把自己的禁令放在眼中!
跟他一样,童贯虽久不在宫中,但作为多年的天子宠臣近侍,童贯在皇宫里的势力也自不小。只是因其性格原因,对宫里的事情不是太上心,所以有时候这些人也不是太显眼,很容易就被人给忽略了。
梁师成就是因此而忽略了宫里还有这么一股势力,更忘记了孙途其实一直都是童贯的人。现在,明知道宫里有人在告自己刁状,处境已极其危险,孙途又怎么可能不动用这一份关系呢?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宫里这一块,孙途还真不是他梁师成能封得住的。而就是这么一个疏忽,导致了他对孙途的围剿被破出了一大块缺口,而这,说不定就能影响整个事情的走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