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董匡来时,孙途正在厅内悠闲地煮水泡茶,随着壶中水沸腾,他正将那透亮带着热汽的滚水倒入到一个小小的茶壶里头,看着茶叶随水而动,散发出阵阵清香,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恬淡平静的表情来。
随着身份提高,年岁增长,孙途慢慢也对一些修身养性的事情有了兴趣。只可惜他无论穿越前后都只是一介武夫,所以对舞文弄墨等事实在生疏,最后只能选择了两样事情陶冶情操,其一是钓鱼,其二就是这泡茶了。
临河钓鱼能让人抛开俗事,一心只专注于河面与钓竿之上,而这泡茶,则是可以通过一系列程序让心情得到极好的放松,为接下来做的某个大决定铺好道路。现在他身在涿州自不好随意外出钓鱼,所以就只能泡茶了。
这一整套沏茶的工具还都是被孙途从仓库系统里找出来的呢,倒是便于随身携带了,只是此时拿出来却有些过于醒目了,让董匡都看得眼神微变。不过他是个冷静理智到近乎冷漠之人,纵然觉着事情有些古怪,也并没有好奇发问,只是抱了下拳:“见过孙将军,从现在开始,此处安全就由在下一力承担。”
“好说,辛苦董将军了。”孙途笑着指了指身前的座位,示意他坐下说话,口中则道:“要说起来我可还要多谢董将军救我之恩呢,而且是一连两次。惭愧的是现在我也无以为报,只能以一杯清茶为谢了。”说着,提起茶壶,在小小的茶碗里为其满上了一汪绿茶,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董匡倒也没有忸怩,当即坐了下去,端起茶碗也不怕烫,一口就把茶水倒入口中,然后一双眼睛则盯住了孙途双目,虽未说什么,但却已把心中疑问给传递了过去。
孙途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轻轻吹了几下,才将茶水吸入口中,这才慢悠悠道:“董将军可是觉着有些奇怪,我为何会点名让你前来护卫?”
“还望孙将军据实以告。”董匡的回答简捷有力,一如他之前发的那一枪。
“我想,要是我说只为了自身安危,董将军是肯定不会信了。”孙途又为双方满上了一杯茶水,但这一回对方却未再端茶,一双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就要个答案。
“既如此,我也只能实言相告了。董将军你救过我,我孙途是知恩图报的,自然也会想着救你一回,把你请到这儿,正是为此。”顿一下,他才与之对视道:“因为我相信涿州很快就有剧变,到时只有你我合作,才能保住自身,掌握局势!”
“哼,剧变?不就是你们三国势力想吞了我涿州吗?这与我之安危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想以董将军之精明不会看不出涿州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早已暗流汹涌。而一旦潜流冲出,就必然是滔天巨浪,到时整座涿州都将不保,只靠区区几千人怕是难求自保啊。”
见对方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孙途又是嘿的一笑:“董将军,其实你也知道自己在此处境微妙,所以一直以来都刻意低调,不敢太过表现。但你却也要知道一个道理,有时候你的敌人不会因为你装得低调就放过你的,尤其是当变故陡生,他们自身难保,又对你早就生疑时……哪怕你与他表面相处融洽,甚至以父子相称!”
这最后一句话犹如重锤般轰击在了董匡心头,饶是他一贯沉稳,这时也已脸色急变:“你……”
“董公子不必急着否认,因为事实不是你能否认得了的,这一点你知我知,外头也有大把人心知肚明。说到底,这一切的根源只在你乃董小丑的儿子,而郭药师与你父亲间又有着许多内情。为了常胜军内部稳定,这几年来他只能留你在旁,还得装作一副极其重视信任的模样,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为何一直都显得如此低调,甚至不是到了此地我都不知有你这么个人物,还不是在此?”
孙途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快刀,一下下劈斩在董匡的保护膜上,很快就把这层伪装砍出了道道裂痕,让他的心情也变得越发紧张,甚至都忘了否认与辩驳了。
“倘若没有当初的那些变故,他和他的亲信自然会对你极其放心。倘若没有这次的变数,你也依旧会是他视若子侄的部下,义父义子相得益彰。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不出几日,涿州必然生变,而到那时,他就不必再有顾虑,有的是办法对你下手,而且事后还能把你污为图谋不轨,让你父亲留给你的那些旧部都无法为你报仇。当然,也有可能是到那时他们也会和你一样被彻底铲除,我想你应该了解郭药师的为人,一旦动手,他是绝不会留下任何后患的。”
董匡的面色很有些发白,额头更是有涔涔汗水流下。他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会如此狼狈,就跟被剥光了衣服般,一丝不挂地被人看着,什么秘密都不再有。这让他心头发虚,目光都不敢继续直视孙途了。
半晌后,他才嘶哑着喉咙道:“你如何敢说我涿州必有剧变?”
只此一句,就算是承认孙途之前对于他的那些说辞的正确性了。他,董匡,董小丑的儿子董大郎确实一直以来都在伪装顺服,一直以来都对郭药师怀有敌意和戒心!双方只是因为各自的利益才没有撕破了脸,一直都在各自演戏!
而孙途,则在这一刻心头一定。刚才的那番话虽然他有七八成的把握,但终究只是通过现有的线索推断所得,没有确切佐证。不过现在,他的这份担心终于可以放下了,神色也变得越发郑重:“这不明摆着吗?如今宋辽金三国势力都在涿州,而郭药师却一直打着三家通吃的如意算盘,迟迟不肯拿定主意。他这一手看似聪明,其实却是蠢不可及,他是在玩火,是在自寻死路!”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真实态度,话语也就没多少顾虑了。
“就因为义父的这一决定,你就断定涿州必然生乱?”董匡称呼上一时是改不了的,他也没准备改。
“他的想法其实没有问题,关键是能力,以及手底下人的想法。你觉着我三方使者到了涿州后就一定会乖乖听话,静等着他最后做出决定吗?哪怕是最有把握的一方,也得有个准备吧,更别提其他两方了。现在郭药师表现得如此贪婪,你说我们三方会怎么做?既然涿州如此重要,自然不能落在他郭药师和常胜军的手上,怎么也得由自己信得过的人来掌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董匡的呼吸顿时一急:“你是说,已经有人与你们三方使者勾结在一处了?”
“而且必是常胜军中的要紧人物,至少掌握了一定的兵权和城防之权,颇得郭药师的信任之人!”孙途的回答斩钉截铁。而他的态度越坚决,对方心中的惶惑也就于强烈,董匡甚至都因为心头不安而下意识端起茶碗,把那半温的茶水一口给吞了下去。
孙途见此动作,眼角又带上了一丝笑意:“这一点可不是我的猜测,而是通过事实可知。试问既然郭药师一早就有防着我们三方各自下手,辽金双方又怎么可能找到我的住处,并悍然下手偷袭呢?对辽人来说或许还不算太难,毕竟他们有数日时间可以慢慢找机会,但金人呢?他们昨日才到的涿州,然后夜间就能准确摸上门来,这定是早有人将城中详情告知他们了,这不是早与他们有所勾结又是什么?”
董匡脸色又是一番变化,他知道孙途的判断确实在理,常胜军里的人居然已经有人背着郭药师和辽金方面的人勾结了!
仔细想来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一直以来常胜军的情况都不太好,尤其是这半年里,涿州几乎成了一座空城死城,断粮已在眼前,谁不想为自己谋个好出路呢?再大的忠心,也比不了自家的生存啊。
“所以在我看来,他郭药师自以为是的坐地起价完全就是认不清形势的愚蠢表现。若换作是我,早已选一个方势力投靠了,那会省了许多麻烦,还能保全自身。”
“那你们呢?你们在这儿又可有内应吗?”
“这个嘛……”孙途笑了一下,“这就要看董将军你是不是足够明智了。如今你我双方合则两利,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只要乱起,合你我之力,定能占据城中主动,取郭药师而代之也不是太难。却不知董大郎你可有决心和胆色与我合作一把,把本就该属于你的常胜军,不,是怨军,拿回到自己手上啊?”
说到最后,孙途的一双眼睛已定定落在对方面上,就跟诱使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的毒蛇般,提出了这么个敏感的问题。
答案,只在董匡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