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有一缕清逸空灵的琴音从武昌城内某栋宅子里悠扬地飘传出来。这栋十分简陋、并不奢华的宅子是诸葛亮在武昌城内的临时住所,抚琴者自然是诸葛亮本人。
马谡轻手轻脚地推开诸葛亮书房的房门,向诸葛亮微微地鞠身行礼。
“幼常,”诸葛亮伸手按住琴弦,略感诧异地看向马谡,“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马谡面带一丝愧疚地道:“本不该打搅先生,但感觉先生似乎怀有心事,因此不大放心。”
“哦?”诸葛亮笑道,“何出此言?”
马谡道:“学生在外驻足倾听先生琴音多时了,听得出琴音心神不宁,正如先生的心思。”
诸葛亮笑了笑:“过来坐吧。”
“是,先生。”马谡走到诸葛亮身旁的坐垫边毕恭毕敬地跪坐下。
诸葛亮看向马谡:“你可知我为何心神不宁?”
马谡道:“先生是否在为与关将军关系不和而烦恼?我听四兄(马良)说,先生您今天又跟关将军在语言上发生了一些龃龉。”
诸葛亮轻轻地叹口气:“云长发兵突袭扬州豫章郡石阳县,缴获物资颇丰,他为之自得不已,我为之忧心忡忡啊!”
马谡想了想:“先生,关将军打了胜仗,这是好事,有何可担心的呢?”
诸葛亮叹息摇头:“打胜仗当然是好事,但也要分情况的,好比水里的鱼儿看到了鱼饵,以为可以饱餐一顿,结果呢?虽然吃到了那点鱼饵,却把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岂不愚蠢?”
马谡吃惊地道:“先生,您认为这是陆逊的计策?”
诸葛亮目光幽邃:“这场战争已经全面爆发了,幼常啊,你觉得此战的局势和前景如何?”
马谡道:“此战,尽管敌强我弱,但我方部署得当、指挥有力、谋划到位,到目前为止,还算打得不错,在北路战场上,庞羲虽然丢了河套,但马超取得了不小战果,即便没能成功击杀吕布,也让吕布元气大伤,无力与臧洪合兵南下,可以说,北路战场的局势已经得到了稳定;在中路战场上,张飞虽然丢了函谷关,但我们接下来还有潼关天险可以继续据坚死守,无需惊慌;南路战场上的我军战果是最为突出的,荆州坚若磐石、固若金汤,益州安然无恙、完好无损,并且,黄老将军还打进了丰州,夺取了花阳大铁矿。从总体上看,敌我互有胜负,可以算是打了个平手,但是,此战是敌强我弱,我们能跟强敌打了个平手就已经算是胜利了。此战一开,我们无非三个结局,一是被干脆利索地灭掉,二是顽强地撑住了,三是以弱胜强,眼下,毫无疑问,第一个结局已经不会出现了,我们没有被灭掉,我们顽强地撑住了,我们已经得到了第二个结局,正在努力地向着第三个结局前进。我们虽然远远地谈不上胜券在握,但确实有了越来越多的胜利希望,只要我们不犯大错,谨慎小心地稳扎稳打,积小胜为大胜,最终胜利必然属于我们!”他说得目光炯炯、心情昂扬。
诸葛亮听得轻轻地叹口气:“幼常啊,你怎么跟别人一样,也有些骄傲以及过于乐观了?”
马谡吃了一惊,他连忙行了一礼:“还请先生赐教。”
诸葛亮语气沉重地道:“幼常,假如,你有一百钱,我有一万钱,毫无疑问,你是穷人,我是富人,你抢了我一百钱,你有了两百钱,你的财富翻了一倍,看似你的财富大大增加了,我少了一百钱,但我还有九千九百钱,因此,你仍然是穷人,我仍然是富人,我的财富仍然远远地超过你,明白吗?”
马谡愈发吃惊:“先生,您的意思是……”
诸葛亮眼神怅然地道:“不错,我军是取得了几场不小的胜利,得到了很多战果,那些战果大大地充实了我们的实力,然而,这对孔公亮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失去的东西虽然不少,但跟他拥有的东西的总量相比,完全就是不值一提,先前是敌强我弱,现在还是如此。局势,仍然不容乐观啊!我们重点说一说荆州吧!云长在根本不告诉我的情况下,主动出击,攻袭了石阳县,我在得知此事后前去提醒他,他正沉浸在获胜的喜悦中,自然听不进我的话,对我多有不耐烦之语。其实,几句刺耳的话,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云长性格倨傲,本就是这样的人,我担心的是——这是一个很不好的趋势啊!云长先前坚守不出,如今,他隐隐地有了主动出击的倾向和迹象,并且,他现在做什么事都已经不跟我说了,完全就是绕过我了。”
马谡心头一惊:“先生所虑甚是啊!”
诸葛亮叹息道:“先前,敌军主将是周瑜,云长虽然蔑视他,但并不轻视他,因此还能忍住脾气、坚守不出,如今,敌军主将换成了陆逊……陆逊绝非等闲之辈,孔公亮既然重用他,他就必有过人之处,他甚至比周瑜更难对付,然而,云长认为他只是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书生文士,既蔑视他,也轻视他,于是,本来就打算主动出击的云长开始第一次真正地主动出击了,并且,他打赢了,他尝到了甜头,接下来呢?毫无疑问,他的胆子和步子都会越来越大,从而一发不可收拾,由局部小规模地出击,渐渐地变成全面大规模地出击,如此一来,正中敌军下怀!幼常,你说,我如何不为之忧心忡忡啊?”
马谡急切地道:“先生,事已至此,您只能以丞相的身份节制关将军了!”
诸葛亮苦笑摇头:“行不通的!我的官位和权力确实比云长高、比云长大,可以节制他,但他有足够的资本不听我的,因为他是陛下的结拜二弟,他跟陛下的感情是旁人无法相比的,包括我在内,他跟陛下的感情可以让他凌驾在权力等级之上。在官位上,我比云长高出一截,但在陛下心里,云长比我高出一截,除了陛下本人,没人能够真正地制约住他。我最害怕的就是,陆逊做出的这些‘窝囊事’其实都是故意的,都是出于精心的策划,他要把黄盖处斩,杖责黄盖,把黄盖打得死去活来,跟程普等人闹翻,也是用来麻痹、误导、诱骗云长的计策。”
马谡听得瞠目结舌:“如果这是事实,那么,这个陆逊可真是一个心计极深、心机极重、极会谋划的人啊!”
诸葛亮轻轻地叹息:“我也希望我是庸人自扰,我也希望陆逊就跟表面上看起来的一样只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然而,我知道这种想法只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陆逊接替周瑜,他改变了周瑜的正面突破战术,另辟蹊径地寻找云长的破绽,最终,会对云长发动致命一击!”
马谡听得如坐针毡:“先生,那我们赶紧提醒关将军啊!”
“这是最大的、最根本的问题!”诸葛亮再度苦笑,“我明明看到陆逊正在挖坑等着云长往里面跳,但我对云长的提醒却被他充耳不闻,甚至还引起他的反感和厌恶,最为严重的是,云长现在有什么事,别说跟我商量了,他直接就不告诉我了,先前,季常(马良)还算被他相信,可以把他的情况偷偷地告诉我,如今,他发现季常的‘通风报信’,连季常都瞒着了。这样,太危险了,一来,云长越来越骄傲轻敌,二来,他做什么事都绕过我,我心急如焚啊!”
马谡已经听得冒出冷汗:“如果这些都是陆逊的计策,那么,他的计策简直就是阳谋啊!”
“是啊!”诸葛亮忧心忡忡,“阳谋比阴谋更可怕,阳谋,即便识破了,也没有办法对付。”
马谡忐忑不安地看向诸葛亮:“先生,我们必须想出一个解决此事的办法啊!”
“我知道……”诸葛亮叹口气。
豫州,汝南郡,平舆县,县城外的一座军营大帐。
“将军,他来了!”豫州参将庞德带着一人进入大帐,向大帐内的豫州提督臧霸、豫州总兵季雍分别行了一礼。
臧霸看向那人:“你是何人?”
那人行了一礼:“在下刘虎,是文聘将军的部将。”
“文聘?”臧霸心头一动,“他派你过来,所为何事?”
刘虎开门见山地道:“献地归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