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的猜测是正确的,城上确实已经埋伏下了强弓劲弩。宗员此时在心慌意乱地等待着,等待着最后的翻盘机会,他已经接到消息,关羽军的中军部队就要抵达汉阳了,可能来得及。
负责在孔明身边保护孔明的赵炎突然飞马奔到张绣和管亥的身边,他火急火燎地道:“侦察兵报告!有大批新敌军过来了!应该是关羽军的中军部队!人数不下三万!”
“什么?”张绣和管亥一起大吃一惊。管亥咬牙切齿地道:“我们必须进入城池!否则,我们在野地上必然遭到敌军的剿杀!城内的部队也可能会在宗员的欺骗和煽动下攻击我们!”
“可宗员一口咬定我们是假的!”张绣怒不可遏地道,“我们根本进不了城池!这个老贼!”
赵炎满脸冷汗:“事态紧急,此地不宜久留!为了殿下的安全,我们必须要转移撤退了!”
就在张绣、管亥、赵炎既感到愤恨又感到无奈地准备转移撤退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个语调生硬但柔和婉转、并且带着一种自信的女声,这个女声的主人正是朱丽娅:“让我来吧!”
“十夫人……”张绣、管亥、赵炎一起惊讶地看向策马而来的朱丽娅。
朱丽娅骑着一匹雄健威武的大宛马,她身上穿着一套风格异常鲜明的哥特式铠甲,头上戴着一顶同样风格异常鲜明的罗马式脊盔(俗称“鸡冠盔”),脸上罩着一副银面具。在越过张绣、管亥、赵炎后,朱丽娅缓缓地摘下她的脊盔和面具,顿时,她的棕黄色长发随风飞扬。
朱丽娅抬起水蓝色的眼睛,看向城上,字正腔圆地、高声地道:“你们看清我是谁了吗?”
城上的宗员部官兵们齐齐瞪大眼,他们虽然不是很能看清朱丽娅的脸,但完全可以看清朱丽娅的棕黄色头发和白皮肤。无疑,朱丽娅是别人没法假扮冒充的,她压根就不是黄种人,几乎所有的汉东军官兵都知道,孔明的十夫人是一位“黄头发、白皮肤、蓝眼睛的罗马女子”。
朱丽娅招招手,在她身后,一个已经生火的热气球缓缓地升起,热气球下方的原是载人吊篮的地方是一副巨大的白布竖条,上面写着十个粗黑至极的大字:宗员和曹豹是奸细叛贼。
“那是十夫人!殿下真的来了!十夫人千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巨野城的汉东军官兵们霎时一起欢呼雀跃,全体欢声雷动,爆发出响彻原野云霄的、热烈激动至极的欢呼声。
“不要相信!那是歹人的奸计!给我放箭!放箭!”宗员万念俱灰、声嘶力竭地嚎叫着。
宗员身边的官兵们一起看向他,眼神里尽皆充满愤怒、憎恨、厌恶。宗员顿时面如土色,他惊恐万状、瑟瑟发抖地道:“你们想要干什么?不要乱来……”他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和绝望。
“老匹夫!原来你才是奸细叛贼!”“竟然哄骗我们攻击兄弟部队!”“抓住他!”官兵们愤怒地吼叫着,一拥而上,当场擒住了宗员,继而又抓捕了王子服等宗员的亲信心腹,同时打开城门,在震天撼地的欢呼声中迎接孔明入城。
在关羽军新到部队兵临城下前,孔明带着虎贲卫和羽林军已经进入了巨野城,并且派出精骑飞马前去通知司马朗和庞德,宗员部官兵幡然醒悟,成为直接受到孔明本人指挥的部队。
“亲爱的,好样的。”孔明微笑着向朱丽娅竖起大拇指。
朱丽娅得意一笑。
入城后,孔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王子服。青州提督宗员是奸细,跟他沆瀣一气的青州参将王子服自然也是奸细。对于宗员变成奸细,孔明感到意外,但不感到吃惊,宗员的蜕化变质完全就是一个老掉牙的套路:安逸怠惰、沉迷享乐,最终腐败蜕变,腐败就像毒品,一旦尝到了滋味,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孔明真正既感到意外又感到吃惊的,是王子服的蜕变。
“王将军,”孔明看着被虎贲卫押到他跟前的、低着头的王子服,困惑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可是汉室忠臣啊!我记得,当年,你还有伏国丈、董国丈、宋国丈、吴子兰、吴硕等人,你们舍生忘死、奋不顾身甚至不惜冒着全家被杀的危险,就是为了保住汉室、扳倒曹操、还皇权于天子,即便失败被擒、落入曹操之手,你们也是视死如归、顽强不屈、大义凛然,那是多么可歌可泣的忠义壮举啊!我实在想不通,你居然会沦为奸细叛逆?”
王子服抬起头看向孔明,他的表情和眼神里尽是一种复杂的怨怼,他惨然一笑:“呵呵!原来殿下还记得我王子服当年为保汉室而做出的付出啊?不错!当年,为了保住汉室、扳倒曹操、还皇权于天子,我确实义无反顾地豁出去了!不但把自己的命豁出去了,还把我全家三十八条人命统统豁出去了!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我的想法很简单,身为汉臣,岂能不为汉室拼尽全力?越是凶暴当道、奸佞横行,汉臣越要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我浑身都是热血!为了汉室,我随时都愿意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热血!当我落入曹操手里时,我认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我全家也已经必死无疑,包括我的父母双亲和我的那个才五岁的小儿!但我无怨无悔并且毫不惧怕!死有何惧?死得轰轰烈烈,必将青史留名、百世流芳!大丈夫本该如此!”
王子服越说越激动,他的眼睛开始散发着一种高烧病人一般的炽热而怪异的光泽,接着,他怪笑一声:“说起来,我和我全家的命还是汉东亲王殿下你救的,托汉东亲王殿下您的福,曹操没敢杀我们那帮人,我们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在鬼门关口晃了一圈,我心有余悸了很久很久,后怕了很久很久,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回来,慢慢的,我感到了一种不公,一种不平,一种委屈,一种愤慨,一种怨恨!为保汉室,我做出了如此巨大的付出,我把我和我全家人的性命都用来保汉室,可是,我最终得到了什么?汉室最终给了我什么?青州参将,一个参将!一个没有实权的、芝麻绿豆一般大的小官!这算什么啊?那些千夫长、万夫长、总兵、提督、都督、大都督,他们为保汉室做出了超过我的付出了吗?没有!我可是把我和我全家人的性命都用来保汉室的!凭什么我最终只得到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回报?他们得到的却比我多得多?凭什么?为什么?我恨!我不服!”他嘶吼了起来。
孔明平静地看着愤怒怨恨的王子服,在心里轻轻地叹口气,他明白王子服为什么蜕变了。
后世曾有这么一个新闻:一位青年看到有人落水,立刻英勇无畏地跳进水里救上落水者,记者在采访他时问他以后还会不会再这么见义勇为了,他一脸恐惧地说:“不!我再也不干这种事了!太可怕了!我在水里差点儿淹死,原来,要死的感觉是这么可怕,我再也不敢了!”这个青年的心态变化既是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古往今来有很多人真真正正地做到了视死如归,但是,有很多视死如归的人在差点儿死了但又没死后却变得极度地怕死了,这是因为他们真真正正地感受过了死的可怕。生命只有一次,死亡只能经历一次,视死如归的人肯定没有真正地经历过死亡。做到视死如归的人有很大的一个原因是“没死过,不知道死的可怕”,当他们“成功地死掉”时,在死前也许感到后悔,但已经没机会活过来对别人说他们后悔了。
王子服就是这样的人,当年,他是真真正正地不怕死,但在鬼门关口晃了一圈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人心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因为人心具有两种特质,一是会装,二是会变,好人可以装成坏人,坏人可以装成好人,好人可以变成坏人,坏人可以变成好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此一来,人心根本就是不确定的。篡汉的王莽,在篡汉前是天下人人称赞、人人相信的“真君子”,但他后来暴露了真面目,因为,他一直在装;奸雄曹操,在年轻时一腔热血,为了匡扶汉室,先抱着有去无回的信念只身前去刺杀董卓,后号召天下诸侯讨伐董卓,在十八路诸侯里,比起各怀鬼胎、消极避战的别人,他是真正的拼着老命、拼尽全力地跟董卓作战的,但他后来成了一个杀伐果决、冷酷无情、铁石心肠的奸雄,因为,他变了。王子服也是如此,当年,他是真心诚意地打算为汉室付出一切的,如今,他是真心诚意地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