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噼里啪啦的响起,一阵紧似一阵儿,激荡得山鸣谷应。喊杀声也同时响起,震得雪动风卷,山鸣谷啸。缩在山谷当中又冻又饿的盛军残兵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动弹,也没有一个人想动。十天下来,人都已经半死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不少人反而抓起辛苦藏着的食物,和着雪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填,死也要当一个饱死鬼。
叶忠君和杨士骧在坐在一起,叶忠君一张脸铁青,不住的瑟瑟发抖。他这个武夫,可真是半点武夫气节都没有,现在真是吓得不轻,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自己在念叨些什么,漫天神佛估计都求到了。杨士骧这个时候却是异样,捡起雪块细细的擦脸,还理了理纠结在一团的胡子,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服,觉着有点不得力,转头冲着那几个缩得远远儿的下人们大吼了一句:“死在那儿做什么?还不来帮我整理一下?”
那几个下人这几天过得惨比地狱,冻饿下来,脑子都空白了,连枪声喊杀声都没注意,抱在一起只是取暖发抖,说真的,他们都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枪声震动得浮雪落下,瑟瑟的盖满头脸,听到杨士骧喊他们,下意识的就过来帮他们大人整装。
枪声越响越大,奔跑声,喊杀声,惨叫声汇聚在一起,越来越大,越来越惊人。从谷口向外看去,就看见一个个人影憧憧,发疯一般的向四下散去,远处还有马队出现,呼啸着,叱喝着,一面大旗在几十名骑士的拱卫下,猎猎而动,马上骑士,都极端潇洒的一手扯缰,一手架着马枪射击————高速奔驰之下,子弹都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天一发地一发的哧溜的到处乱溜。
几名骑士一马当先,冲到谷口,扬手将一面大旗狠狠插在雪中,寒风一卷,漫天雪雾当中,旗面一下展开,上面赫赫好几个大字。
“禁卫军钦差练兵大臣徐”!
骑士吐气扬声,朝里面大喝:“徐大人亲领禁卫,前来援救盛军上下,有活的没有?出来迎接徐大人虎驾!”
当先骑士,正是溥仰,一条黄带子飘飘洒洒系在腰间,鼻子都快扬到了天上。他算是对徐一凡死心塌地了,徐一凡所为,不过争权夺利。旗人自己也做得多了,远的不说,光是洪杨之乱的时候儿,旗人大臣胜保,就是一个比徐一凡还要跋扈的家伙,屠城,杀自己的地方官,退休士绅的家里能给他抢个精光,那些满屋子女眷他能带着亲兵来一场无遮大会。凡是给他下不合心意谕旨的天使,他是真能带队劫杀,然后推说没收到。这等好汉,早就在旗人混混当中被津津乐道了。
禁卫军如日方中,他也在这里找到归属,本身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儿,不为自己团体着想,还为谁着想?在这些已经享了两百多年福的旗人子弟,大清天下万万年已经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再没想过有人能跋扈到取代旗人天下。曾国藩李鸿章这么强的能力,这么多的人才,这么厚的实力,也只有效忠大清。徐一凡再跋扈大胆,也是为了稳固自己地位,还能怎么样?
溥仰大声喊过,谷道里面都是沉闷的回音,却没一个人应声回话儿。他僵在那里,外头的戏已经演得差不多——那些禁卫军士兵,也许是训练得太严格了,逃跑都自然成列,扛着枪饷强行军似的,他妈的演戏都演不像!
徐一凡已经催马过来,在谷口略一踌躇。数十铁骑簇拥,战马喷着白气,嘶鸣跳跃着前行,每个人都是军服笔挺,披着西洋式骑兵斗篷,大背着步枪。马既高大,人又雄壮,杀气腾腾的就一涌而进。
一进谷道,徐一凡就看到入眼之处的那种惨状,像是进了叫花子营地一般。所有人都动傻了,只会呆呆的看着进来的骑兵队伍。不少人手脚脸上,层层累累都是冻疮,流着脓水,坐在雪地里面,眼睛间或一动,才知道是个活人。地上到处都是死马的尸体,给割得七零八落,冻得乌青。破破烂烂的帐篷,搭得到处都是,在谷道的另外一角,一排排的尸体码放着,给雪盖了厚厚一层,只有几双脚露在外面。
这不是心软的时候儿…………这条路上面,本来就没有什么慈悲可言。徐一凡也僵着一张脸,如他手下的那些戈什哈们一般,只是踩冰踏雪,从这些半死的人们身边掠过,就看见谷道正中一块空地上面,蓬头垢面的杨士骧缓缓站起,正冷冷的看着他。他那个狼狈模样儿,比起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在一起一挺腰的时候儿,还依稀有当年京华初见时候风流倜傥的模样。
徐一凡已经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手下,快步直朝前冲。一把就抓住了杨士骧的手,看着他那满是冻疮的脸:“莲房兄,我来迟了!都是兄弟的罪过!让莲房兄遭此大难,是兄弟我镇抚朝鲜不力!兄弟是要上表请罪的!”
说罢就已经回头招呼:“给杨大人拿斗篷来!烧热水准备饭食,车马也拉过来!死伤弟兄,赶紧开始救治了!”
溥仰也跳下马,摘下身上斗篷就要望杨士骧身上披。杨士骧瞧了一眼溥仰腰间的黄带子,狠狠一巴掌打掉他手上的衣服,冷笑道:“连宗室也收服了?徐大人果然好手段…………这个山谷,杨某人也不想离开了,要砍要杀,随大人的尊便。反正大人麾下虎贲,将这山谷困得铁紧,没一个人逃得了的…………只怕朝鲜乱事已经起来了吧?杀了我们,望所谓朝鲜乱党身上一推就是了…………不知道大人这次在朝鲜再掀乱事,是借的流亡旧党的旗号,还是东学党余孽的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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