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光绪二十年年尾巴还有六天的时候儿,两江总督署里头,却是灯火通明。
督署内外,都布上了岗哨,上哨的士兵,枪口都装上了刺刀,在灯火下面笔直的站着,警惕的注视着每一个应召来到这里的人物。带哨军官,一遍又一遍的巡查着哨位,生怕安全上面有什么漏洞。这样的绝密军议,自从离开朝鲜之后,还是第一次。每个人似乎都象打了一针肾上激素也似,好像回到了甲午战事当中,整个精神都提了起来!
徐一凡的手下,从各个地方赶过来,唐绍仪、盛宣怀、张佩纶、詹天佑、北洋招商局——现在得叫两江招商局的总办,襄理,两江电报局的总办,全部济济一堂。禁卫军当中也是精英尽出,李云纵楚万里联袂而来,张旭洲,聂士成,陈金平,袁世凯,张威等高级军官,也全部都扎束整齐,飞马而来,哨兵都记不得立正敬礼迎接来的这些徐一凡麾下大员多少次了。
灯火当中,陈德和溥仰肩并肩的走在督署当中。
虽然不断有人过来,可督署里头,还是安安静静,自有一种肃然之气。宽广的院子校场,全是一片,黑暗。只有转角之处,才有一盏汽灯高悬,汽灯之下,则是卫兵静静站立在那一团光晕当中,周遭一切,都是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溥仰陈德的马靴,敲打在青石板路上的回响。
“老四,差不多人来齐了吧?要是人到齐了,就该闭门,把前门的岗哨抽一部分,集中到大帅签押房外头。”
安静当中,陈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溥仰板着脸掐了掐手指,默算一阵:“应该都到了,再说现在已经打了七点,大帅传的时间就是这个,谁要是迟到,也不用进来了。”
陈德一笑,拍拍溥仰肩膀:“你往南,我往北,收哨位吧。带紧了,省得收的时候出了空子!”
溥仰脸色一寒:“二德子,我用你教?怎么,也觉得我这个满人的身份碍着你了?我带哨都不让你放心了?”
陈德手僵在那里,半晌才苦笑一声:“到底是谁才整天把这个魔怔挂在嘴边?老四,我还以为你想通了呢,结果还是没有!这事儿我帮不了你,全是你自己的挂落…………不扯这个,收哨位去!”
他也怕和溥仰多说这个话题,摆摆手就朝另外一个方向而去。溥仰呆立在那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他早就不怀疑徐一凡什么了,徐一凡要夺了这个天下,江宁城的骡子都知道。
说实在的,溥仰也不在乎。他这辈子,也没感受到爱新觉罗家太多好处,除了落草就有的贝子身份,他早早过继出去,不管是醇贤亲王府,还是端郡王府,都没怎么管他,端郡王府过继了他之后没七八年就添了儿子,他不到十岁就分院儿独过,除了他老姐姐,谁照顾了他半点儿!大清宗室俸禄早就减了又减,一个贝子,一年不过四百多两出息,分院前他从没见过这笔钱,后来端郡王府不过一年才给他八十两,老姐姐那时不过才十几岁,偷偷塞给他一些体己钱,他才这么活下来长到现在,别看是天潢贵胄,其实整个儿就是无依无靠!
这天下,谁弄得好谁来弄,这个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徐一凡处理江宁京口八旗子弟,也算是仁至义尽。再没养着他们的道理啊!改朝换代,比这个酷厉的多了去了,能容他们自力更生,不是害他们,倒是救他们。溥仰在京城里头长大,旗人那些废物笑话,那是从小就看到大!要不是徐一凡接纳了他进禁卫军,他也就是那么个废物点心。
这点上头想通了,但是现在还拦在面前的,却是自疑!
他一个旗人,真的在禁卫军里头有前途么?徐一凡以降,这个团体里面所有人,整天做的都是挖大清江山墙角的事情,他置身其间,别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他都要想,是不是在警惕着他,提防着他!老姐姐抛头露面亲赴徐一凡那里为他求一条路,这更让他无地自容,他以为自己能保护老姐姐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要老姐姐来保他!他溥仰顶天立地的汉子,要是给自己族人指指点点,说拿姐姐当门包儿,才换了新朝的地位,这叫他溥仰如何做人?
“真不如在和小鬼子的那场仗里头,被一粒子弹撂倒…………”
溥仰情不自禁的朝着签押房那里看去,他摘下军帽蔚然长叹:“…………大帅,什么时候能赏我溥老四一个安心的死所!真能如此,除了对不起老姐姐,我哪头都对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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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仰的心声,自然传不到督署签押房里头,现在签押房内,人人心旌动摇,有些性子急躁一点的,鼻翼翕张,要不是在徐一凡座前,差不多就要站起欢呼!
徐一凡的签押房里头,已经改了样子,他的大办公桌临时搬走,靠墙一排西式沙发。签押房当间,正是一副北洋书局的大清舆图。真论到作战,这种小比例尺的舆图是派不上用场的,但是徐一凡用此图就是为了给人一种震撼感!
他和张佩纶分倨这幅地图左右,徐一凡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在座诸人,而张佩纶隐然就是徐一凡幕中诸葛的样子,含笑坐在另一张沙发椅上面,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他在徐一凡麾下不担身份,只是缓急之间出点主意。这次仓卒间徐一凡就拿出这么大一个计划,涉及国内国外,方方面面,国际局势的掌握运用,徐一凡自有主张,但是在他幕下,论起熟悉国内各地督抚心思,深通各地情况的人物,除了这位李鸿章的女婿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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