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两岸虽然雨季长,却并不均匀。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正是其生动的写照。这边乌云翻滚骤雨初歇,几十里外却是艳阳高照,正是收割庄稼的好时机。
淮阴县地界的民众,这几天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忙碌。好不容易一年的黍米成熟,自然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大事。只有把每一粒都归到了仓里,才能算是安心。
天下越来越不太平了。作为维持生命的粮食,就变得无比重要。而且,淮阴郡县为了保证收粮的安全,从上到下也全部动员了起来。一支百余人的力量,轮班巡守在附近,以防止山匪盗贼的到来。
这并非是郡守和县令过于谨慎,实在是当前形势不容乐观啊!虽然说有数万秦军驻扎在淮水两岸,以保证淮阴地区的安全,但那些贼人无孔不入,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突然出现作乱。更何况,淮水北岸的情形令人担心,那些郡县都已经乱了套,作为还算安定的淮阴,当然是尽最大努力来守卫了。
当然,对于淮阴郡守和县令这两位主官来说,他们却也还没有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无论怎么说,由悍将王爵所带领的几万秦军,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再加上淮水北岸的章邯将军,最近每战必胜!叛军的势力逐渐收缩,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似乎胜利的希望已经为时不远了。淮阴郡的上下官员们在忐忑不安之中,也许这就是他们唯一可以值得安慰的地方了。
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要更加小心。淮阴地区的粮食,不仅关系着他们自己的生存需要,而且更是几万秦军将士的粮草来源。半点儿都马虎不得!
因此,当前段时间的降雨终于结束之后,组织起来的民众就开始全力的收割黍米及各种其他作物了。条件简陋,十分辛苦。男女老幼没日没夜的劳作,便在所难免。
淮阴县尉武由带着百余人就守在田间,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睡个囫囵觉,熬的眼睛通红。也算是尽职尽责了。好在,手下人都十分得力,让他省了不少心。而这其中,出力最多的却是那个名叫韩信的年轻人。
武由站在田埂上,看着指挥分派人手的韩信,脸上露出笑意。一百多人被他分配的井井有条。轮流值守,日夜巡逻。基本没有遗漏的地方。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鸣锣为号,远近数十里就会立刻行动起来,防止山贼的突袭。
淮阴地区的盗贼主要集中在西山和水上。水贼零零散散,成不了什么气候。最需要提防的就是西山的盗贼。而自从他们前些日子在淮水岸边损失了些人手,这么长时间倒也没再下山来为恶。虽然如此,却也不可大意。
经过几天的共同努力,粮食已经收获了大半。县尉武由暗自松了一口气。按照他的估算,最多再有两三天的时间,就可以把田里的粮食全部收入仓中了。到了那个时候,他的任务就算完成。顺便把应该收缴的粮食带回县里去,想必县令大人也会很高兴的吧!
此刻正是刚刚过午时分,武由领着手下十几个人又到处巡视了一番,见收割庄稼的民众井然有序,他想起这些人跟着他,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吃饭呢。于是大手一挥,慷慨的大喊一声。
“这段日子大家辛苦了。都跟我走,今天中午请你们去大吃一顿!”
手下的这些衙役们齐声应诺。虽然人人都知道县尉大人的慷慨极其有限,但还是都感到很高兴。大家这些日子确实辛苦。如今虽然谈不上是说庆贺,但能够得到县尉大人的肯定,也算是没有白出力气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许家集村镇西头的那间肉铺子里,县尉吩咐一声,煮上半片猪腿,切几斤熟狗肉,顺便再吆喝那跑腿儿的小厮抱过一坛酒来。能够以这种方式大吃大喝一顿,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享受了。
掌刀的屠夫很热情。立刻按照县尉大人的吩咐忙活起来。就在等待的这片刻功夫里,武由和手下们都坐在凉棚底下,开始谈论起淮水北岸的战场形势。很快,手脚麻利的少年就先把狗肉和酒端上。而那煮肉的香气也从不远处飘过来。令人闻着就浑身通泰。
对于许家集上的这间小小肉铺,县尉武由并没有太在意。不过就是简单的一间肉铺罢了。一个屠夫和一个少年,还不值得他去仔细研究。虽然,在不久之前,他好像隐约听说过,这屠夫和后来投奔到他手下的韩信产生过矛盾。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操刀杀生的鲁莽汉子,如果连这点脾气都没有,那就显得太卑贱了。他才懒得去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呢。这屠夫手底下煮出来的肉味儿很纯正,在这段时间他已经来吃过了三四次,确实不错。仅仅只凭这一点儿,他也不会故意难为这个屠夫。在这个世上,大家都生活的不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如果韩信那个年轻人今后解不开这个疙瘩的话,他倒是不介意调解一番,做个顺水人情。
怀着这样心思的县尉,并没有低看屠夫的身份。与手下们开怀畅饮的空隙里,他随意的问了几句肉铺的收入,甚至还端给了屠夫一碗酒喝。那络腮胡子的屠夫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回答的中规中矩。对于县尉大人的客气,他连称不敢。但碍不过情面,终于还是接过了那碗酒,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武由笑眯眯的挥手让他自己去忙了。这样的举动,不过是小事一桩,他并不会放在心上。眼看田里的庄稼即将收完,他的这份差事也算是圆满完成。心情舒畅之下,在手下们的殷勤相劝中,便破例多喝了两碗酒。乡村的野酿,滋味虽然浅薄,但终究还是沾了几分酒意。而等到煮熟的肉热腾腾的端过来,蘸着佐料,吃到口中。就更加舒坦了。武由吃的心满意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擦了擦手上的油腻,随口问道。
“怎么这大半天不见韩巡检的影子?”
有人连忙回答道:“县尉昨日不是对他说,让他这几天赶到县衙去,向县令大人汇报粮食归仓的情况吗……想必是一早赶往县城去了。大人难道忘了吗?”
县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昨天的时候果然这样吩咐过韩信。只是今天的事情太多,确实是忘记了。
“既然是这样,倒不可亏待了他。你们都是我的得力兄弟,理应有福同享。挑几块好肉,记得带回去。等他从县城回来的时候,就说是我们特意给他留下的……呵呵!”
手下人纷纷点头称赞。有那有眼力价的立刻就去找屠夫,找几块好肉打包。对于县尉大人的宽厚相待,他们每个人都有过切身体会。跟着这样的上司,倒是不枉了大家卖力一场。
过了一会儿,那名叫许酉的屠夫便捧着新鲜的荷叶过来了。用荷叶把晾好的肉包起来,麻绳一扎,既干净又保鲜。县尉笑着点了点头,却有些奇怪的问道。
“入秋已久,到了这个时候还能采到这么新鲜的荷叶,也是难得了。这是河边采来的吗?”
“县尉大人,水塘和河边的荷叶早就已经枯萎了。这是淮河芦苇深处的野荷,小人委托河边的渔夫采得,保存起来备用的。”
吃饱喝足的县尉武由,一边用草芥剔着牙,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又问道。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还这么新鲜呢……呵呵!最近河面上可曾发现异常?有没有听说水贼出没?”
屠夫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回答着校尉大人的问话:“水贼却是没听说过。那渔夫倒是大惊小怪的说西山的盗贼都从山上下来了!也不知道真假……多半是那渔夫故意吓唬人的吧!”
县尉的手忽然停住了。他收敛了笑容,脸色开始变得苍白。随后一把抓住屠夫的手,声音急促的问道:“那渔夫现在哪里?快带我去找他!”
屠夫却是一脸茫然,似乎有些不明白县尉为什么变得这么紧张。他摇了摇头说道:“那个渔夫常年在淮水上打鱼,有时候去上游,有时候去下游……县尉大人,这么长的一条河,我们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啊?”
县尉愣了片刻,感觉到屠夫说的很有道理。他立刻站起身来,招呼那些莫名所以的手下们赶快跟着他走。有人连忙扔下几串钱,一干人便风卷残云般急急忙忙去了。
屠夫许酉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之后,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少年鸣生从一边走过来,有些不解的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跟他说?那些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了!鸣生,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但愿郡县的这些家伙够聪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