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两人就边吃饭边听收音机里的新闻。
吃饭的时候门没关,声音自然就传到了院子里,柱子是个爱热闹的,立马跑来看。
“三叔,这是啥啊?”
陈爱学解释道:“这是收音机,跟大队的喇叭差不多。”
“哇撒,真么厉害!”
柱子一溜烟跑出去,边跑边嚷:“爹、娘,爷爷、奶奶,我三叔家有收音机了。”
哦豁,全家都晓得了,都整整齐齐的跑到了老三房里,来看这稀罕物。
“这个东西可真俊,上头全是铁,值不少钱吧。”
“就这么小的家伙,能听到去全国的消息,真是厉害。”
“老三,这能听戏不?”陈爱国目光灼灼。
吴氏立马一掌拍他头上,“去你的,想得倒美。人老三买这收音机是听新闻、学普通话的,是干正事的,哪是给你听戏的。”
原本老三参加高考这事,她是没放在心上的,本想着试就试试呗,结果老三还真考过了摸底考试。毕竟大队有几个知青都没通过呢。
这一下就叫吴氏看到了希望。
若他们老陈家出个大学生,多光荣啊。
要不是分了家担心另外两个儿子心里不舒坦,她都想给老三家洗衣做饭喂猪,让他俩口子啥也不干就一心一意的学习。
可惜分了家,帮衬也不能明里帮衬,她也就只能多打点猪草再分给老三家,偶尔烧了鱼给老三家端过去。
陈老爹也发话了,“老三买收音机,是正经用途,可不是你们拿出去炫耀的由头,要是谁说出去了,叫了人来找老三借收音机、或是叫了人来这听戏,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谁都一样!”
跟吴氏一样,他也期盼着家里能出两个大学生,给家里的门楣添点光。
众人都听明白了陈老爹的话,点点头不敢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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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去教委交了钱签了字后,众人学习的精神头更足了,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上工的时候都在背书。
你背你的,我背我的,叽里呱啦,像鸭子一样,但没人笑话他们,反而暗暗羡慕,这都是能参加高考的人啊,是未来的大学生。
什么国之栋梁,农村人不懂,但大家都明白大学生意味着什么,城市户口、商品粮,不吹风不晒太阳,就能一个月领四五十块钱的工资。
谁不羡慕呢。
这样的心怀憧憬、全心拼搏的日子,是非常快乐非常充实的,也过得飞快。
一转眼十一月就过完了,要准备进城领准考证了。
12月1-3日这几天是领准考证的日子。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夫妻俩这天早早就起床了,包里装着书、水壶和鸡蛋饼,把手电筒绑在车头上,天还没亮就出发进城了。
到了县教委,铁栅栏大门没打开,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
林若云和陈爱学挤不进去,干脆就在边上坐下看书。像他们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
九点钟大门打开,众人一窝蜂的冲进去,有的人被踩掉了鞋子,有的人被推倒,逼着办事员拿着大喇叭一直在吼“排队、排队”。
十一点多时,林若云才领到自己的准考证。
巴掌大小的一张纸,最上面是一排大字“川省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下面一排的中间是加黑加粗的“准考证”三个字。
下方左侧有五条横线,依次是姓名、报名号、报考科类、县区、考试地点,右侧是寸照。
最下方是“考试科目及时间表”,10号上午是政治,下午是史地,11号上午是数学,下午是语文,12号是外语(加试).
发放准考证时,又检查了一遍证明信、照片和本人,一一查验过,办事员才在准考证的照片上盖下公章,表明这个准考证是有效的。
拿到准考证后,众人就更紧张了。
大家都觉得自己还没复习多少呢,怎么就要考试了呢。
实际上川省这边还算晚的了,北边一些省份是11月27.8号考的,东南沿海省份大多在12月初这几天,川省则是12月10号开始。
就在林若云拿到准考证这天,鲁省的高考正好全部结束。
林若绣也是报的文科,但没有参加英语加试这一项,所以昨天就结束了。
相对大多数人来说,她复习时间十分充裕,又是省会城市抢购资料非常快,所以她准备得极为充分。她也自觉考试的结果还不错。
神经紧绷了这么多天,今天可算能好好放松,她回了娘家,打算看看那两个孩子。
不过太久没不见,那俩孩子对她一点都不熟悉,她一抱就哇哇大哭,还是郑立强替她解了围。
看见郑立强,她便问他考得如何。
郑立强顿了一下,“还行吧。”
林若绣点点头,“那就好。”
她转身去厨房帮忙。
郑立强望着她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其实他考得不好,好多题目都不会做,但看她那么高兴,他不忍说出来破坏她心情。先瞒着吧,能瞒一时是一时。
同样考得不怎么好的还有林若锦,她复习时不够专注,没办法需要分心的事情太多了,到了考场上,一看题目都觉得熟悉,但又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就像是雾里看花,模模糊糊的。
走出考场后,她很后悔,如果当时她能坚定一点、少睡一点觉,多看几遍书,兴许结果就会比现在好很多。
林振兴陪着钱小羽也参加了考试,钱小羽倒是不好不坏,林振兴则是会写的就填上,不会的就空着。反正他是陪考的。
他不在乎高考的机会,但有人在乎啊。
***
华国的最南端,粤省宝安县。
天还没亮,金贵旭就跟着人到码头卸货。
这批货从港城过来的,来路有些问题,只能在半夜三更时交易。
等了半个多小时,也不见信号,但还得继续等下去。
夜风从海面上传过来,带着咸咸的腥气和水汽,叫人觉得浑身发冷。
金贵旭很想撤,可他不能撤,他没有钱,他得生活。
扛大包就是他目前唯一的经济来源。
当初从泉城南下时,他心中充满了期待,结果半路他的钱就被那两个司机拿走了。
他不想给,但人家两个粗壮大汉揍他一个白斩鸡,轻轻松松。不给也可以啊,荒山野岭的把他丢下,他能活到哪天?
好在那两人还算讲信誉,拿了钱把他送到了羊城。
到了羊城,他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语言不通。他几乎完全听不懂这边的话!讲普通话的的都没个。
要不是没回去的车费,他真的会回鲁省。
但经过一番潜心苦学和观察后,他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日常话,后来又跟火车站的一些混混搭上线,到了宝安县。
想要去港城,宝安县是最近的地方。
但对面抓偷渡抓得非常严,他找不着机会过去。其实还有一个靠谱的法子,游过去,但他是个旱鸭子。
再加上混久了,从旁人嘴里他也听到了一些偷渡到港城的人下场,男人扛大包、当小弟,女人洗盘子或者去舞厅。都不是什么好出路。
那样的日子有奔头吗?值得他冒险吗?
迟疑使他的脚步停下来。
但总是要生活的,他就在码头卸货。
这儿不需要查身份,干一天活领一天钱。
但他常常望着繁华的对面发呆。
有空的时候他会跑到福田去,爬到大树上,站得高高的眺望对面,这样能看得更远更多。
对面的楼可真高真好看啊,亮铮铮的像宝石一样,那边的街上满是各种轿车,红的黄的蓝的黑的,五彩缤纷。到了晚上,更是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的灯闪啊闪,像极了烟花。
对面就好像是神话故事里的海市蜃楼,像天上的街市。
这才是他向往的地方啊。
跟着大哥卸货,时间久了也会遇到一些好心的(话多的)港城人。
金贵旭渐渐明白,想要在港城生活,首先得有一口流利的粤语这样才能找活,如果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那更好了,能找到比较体面的活儿。要是还会用电脑,那恭喜啦,可以试试去中环当白领。
电脑?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英语,他只认识26个字母。
粤语,他还磕磕绊绊。
所以他只能继续留在宝安县,跟着大哥卸货。
“嘎嘎嘎”
乌鸦的叫声传来,是约定的信号。
金贵旭结束了回忆,起身去搬货。
搬完货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后,天也亮了,他洗了把脸,随便打了个摊子吃早茶。
巧了,他对面是县中学,也是高考的考点。
他吃着吃着就慢下来了。
他真羡慕这些能参加高考的人。
当年他用工农兵学员的身份上了大学,即便后来外公不出事,他也没机会参加高考的。
金贵旭就在边上蹲着,沉默的抽烟,看着那些考生紧张的进去,又或笑或哭的出来。
但那些欢喜和落寞都跟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他抬头望着空中的大雁,它们是从北边飞过来的吧,那边如今是怎样的呢?
他想起了林若绣,孩子已经生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