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有些不悦,反问:“是吗?”
凌贺之不顾惹了皇后,目光如炬,斩钉截铁地说:“是。”
凌贺之挥袖,转身大步离开。
他这决绝举动叫在场的众人都心惊胆战,这……这是怎么了?
大殿下胆敢顶撞皇后娘娘?
倒是皇后慵懒地挑着眉毛,面色如常地看着他的背影。
狼崽子沉不住气好啊,沉不住气就容易被人玩弄股掌。
*
宫闱,观星台上。
明蓝蕴与大太监一左一右随帝王踏上冰冷的石阶登上高台。
皇帝此刻心情倒是不错,询问了明蓝蕴近日生活:“今日的这一席衣衫,看起来倒比之前的月白衣衫的清冷多了几分人间气息。”
明蓝蕴颔首,回答:“陛下喜欢便好。”
皇帝听她特地讨好的话,眉头微蹙,面色不喜,便转而问皇后:“皇后的身体可还好?”
明蓝蕴解释:“已然大好,臣多日诊断开药,压了病情,皇后身体好转。”
皇帝冷哼一声:“说好转就好转,我瞧着今日皇后脸上并无不适,这大病倒是好的奇怪。”
花了这么多天,要真是大病,皇后参加赏花宴会时脸色可不会像今晚似得红润了。
如果是小病,又是为了什么天天喊明蓝蕴入宫?
怕是早在明蓝蕴第一次入宫时,皇后就吃了她开的药,身体变得舒坦了。
后来,皇后再借着开药把明蓝蕴喊入宫中,只为故意与她亲近关系进行利用
皇帝猜测明蓝蕴并非容易说服之辈,要不然皇后干嘛又连续喊了他几日。
皇帝揣摩着,倒也想看看皇后准备让国师做些什么……
一侧的明蓝蕴顶着陛下如炬目光,颔首噤声。
待众人行到观星台上。
皇帝背手而立,看着漫天星斗,感慨说:“春日繁星啊,国师,星数可有异常?说起来,本来春日万物复发,人也蠢蠢欲动,朕要等到春祭后召见胡监正询问他最近星宿的事情,没想到他风寒了。”
明蓝蕴停顿了片刻,而后抬眸,细细查看。
明蓝蕴安静地瞧着,沉默许久,始终没有说话。
皇帝侧身看她。
夜色下,星光斑斑点点,晚风冰凉,随行的侍从们都冻得有些发冷。
但明蓝蕴许是天生体凉,凉风拂过她发饰飘带,于空中乱舞,落到她的眼角眉梢,遮了她的眉眼。
皇帝望着她的平静眉眼,轻笑一声,反问:“国师天赋过人,今日怎么如此迟疑?”
明蓝蕴颔首垂眸,认真思索,许久之后,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风拂过她面上的面纱,露出嘴角的苦笑。
皇帝还要再看时……
明蓝蕴终于开口: “三恒太子星,另出现两颗相生相伴的杂星,一颗星星暗淡,一颗星星光芒稍亮,但都直逼太子星。”
皇帝双手紧紧握着栏杆,咬牙切齿地说:“杂气星容易生事端,对应的是哪两个人?”
“伴生杂星,多为兄弟。臣惶恐,亮者应当为三殿下,暗淡者是……”
明蓝蕴一字一句地接话:“乃是大殿下,凌贺之!”
皇帝回过神来,嗤笑一声:“呵,倒也不算什么惶恐之事,国师何苦瑟瑟?”
倒不像明蓝蕴的作风了。
她乃是国师,只要她未犯大错,天子绝对不会动她。
别的职责可以另设,但大周国的国师必须是一代代传承下去,百姓苦痛需要信仰,太平盛世也需要信仰。
皇子相斗,皇后娘娘怪不得要找国师,想着借明蓝蕴之口编造谎话吗?
但皇帝不至于因为此事而大发雷霆。
这般的小技巧,皇帝在后宫中不是没见过。
他想若是皇后因为三皇子气焰太盛而担心太子东宫之位,那自己往后几日陪陪皇后,稳稳她的心。
别再做这种无谓的事情了。
皇帝叹气,摆摆手:“起身吧。”
但是明蓝蕴听到了,但却没有起来。
她特地等过了一会儿,再声音淡淡:“臣惶恐。”
今晚的事情,明蓝蕴本可以就此罢休,皇后目的已然达到。
陛下看出来又如何?
陛下和皇后毕竟夫妻多年,对彼此的性情终究还是了解几分的。
苏公公见明蓝蕴抗旨不起来,又见陛下脸色微恙,连忙弯腰想要搀扶国师:“国师,地上冷呢。”
明蓝蕴直起身子,皇帝以为她要起来,脸色好转一些。
怎料,明蓝蕴双手交迭置于额前,而后再缓缓地磕在地上,一字一句地道:“两颗偏星,大殿下凌贺之的命星由微转盛,竟与当年谢家军谋逆时,有相同之相。”
“放肆!”
皇帝暴怒。
吓得苏公公和其他侍从扑通一声匍匐跪在地上,鼻尖是灰尘的苦涩酸味,心口噗通狂跳,大气不敢出,如此寒冷的夜晚,额头上竟然冒出斗大的汗珠。
“陛下息怒……”
那些随行的小太监抖得像个筛子。
苏公公伴君数十年,偷偷去瞧一旁跪着的明蓝蕴,他看着安静跪在地上的女子,心中反而火烧火燎的。
哎,国师说什么不好,偏偏说这个!
谢家军谋逆之事,乃是陛下心口多年顽疾,救治不医。
她是不要命了,敢再提此事?
苏公公其实也摸不准为何陛下对谢家军的事情如此避讳?
但凡逆臣叛军,古来帝王恨不得抄其九族,斩草除根,昭告天下!
以便给那些蠢蠢欲动乱党贼子看,以儆效尤!
可是谢家军的事情,陛下却是反常地不许人提。
后宫中有人说,乃是雪妃娘娘生前备受宠爱,在死后,皇帝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皇帝不愿意再提及故人与旧事。
这成了宫中的忌讳。
苏公公又想,若是国师再解释一下,在陛下面前表个态,将此事再轻轻揭过,也就算了。
可是明蓝蕴沉默地跪在地上。
气得皇帝转过身看着天上的星宫,指着明蓝蕴的手指不停发颤:“你,你……”
以明蓝蕴的性情,她又是皇城里的“旧人”,经历过三皇子谈及谢家军被罚等事情,断然不敢说才对。
是皇后教她说的吗?!
皇后胆大妄为啊!
此刻明蓝蕴闷声,声音轻微地发颤:“臣,不敢不说。”
苏公公垂着头,心道,如果真的大殿下的命星逼太子星,那国师也的确得说。
陛下何苦如此愤怒?
其实苏公公心中也大概猜得出一点点。
那便是谢家军的事情,并不是像表面上传言的谢匀叛国。
皇帝知晓了实情,但木已成舟,无力更改。
如今国师和皇后娘娘走得近,又突然再提谢家军的事情……
究竟是国师看出了星象异常还是皇后的意思?
此刻的明蓝蕴眯起眸子,按在地面的手掌被粗糙的砂石摩挲得发疼,她疼得轻轻蜷缩了手指。
自己这几日一味地顺从皇后,于是今日说的话便也是三分真掺杂着三分假,还有几分难以琢磨。
皇帝究竟是信这话是皇后用来陷害大殿下的,还是信大殿下的命星真的逼主东宫?
明蓝蕴思索到了此处,手指微微曲起。
不,陛下一定要信这是皇后捣鬼!
在旁人眼中,陛下可以有两种信法。
他可以二选一。
但如果旁人若是知道陛下是一手策划了谢家军的事情呢?
他知道谢匀将军没有叛国,他知道雪妃娘娘是枉死,他知道凌贺之是连带放弃的无辜皇子。
他什么都知道。
明蓝蕴很清楚,一旦大家都知道谢家之难是皇帝的默许,就知道皇帝不相信“大皇子是祸星逼宫”。
既然他不信明蓝蕴的说法,就会思索明蓝蕴为什么会这么说。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明蓝蕴不可能无端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