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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第80节

她膝盖微蹲,双手持刀,拇指紧扣住柄,是并不常用的一招。

一点青色寒芒在刀尖闪耀,顺着刀锋一路往下,她的眼神平静得好像并不是在注视对手。

高手的直觉都是很敏锐的,空明也不例外,他已经察觉到少女身上的变化。

那些狂热失控已经全数褪去,她注视他,又像没有在注视,她手中有刀,但又像两手空空。

她的杀意甚至没有体现在眼里,但他知道,她很想让他死。

短短的时间内,为何能增长数倍的危险?空明简直要怀疑她也习得了层云寺密功,她的眼神让他想到一个人,一个他憎恨又嫉妒,但毫无办法的人。

她攻了上来,刀影翩跹,韵致绵绵。没有凛冽杀意,也没有滔天怒火,她冷静地挥刀,像在木头假人身上进行挥砍练习。

但他无法躲开这一招。

即使它并不尖锐,甚至相反的十分温吞。但它浩大而缥缈,将他所有可以撤退的路线封死,像无路如何逃窜也挣脱不了的海面,像一片静谧而致命的汪洋。

空明听到布帛撕裂的声响,血袈裟破碎,布片散落于瓦片和风中。

于是他知道,自己今天很难逃过一死,这一招已经足够证明。

而少女没有再攻。

她持着刀,目光落在他失去了袈裟庇护的身躯上,如同在看一截苍老腐朽的树木。

这道视线让空明几乎想立即自断性命,但她发问了,她说:“你认得李如海?”

空明咬着牙:“认得。”

少女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空明冷笑一声:“记不清了。”

她说:“这不应该,你看上去很恨他,不会记不清。”

“这世上多的是恨他的人。”

“他有什么值得恨?”

“你会用他的刀法,竟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被人恨?”空明嘶声,“你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领悟,所以不理解为何世上还有这么多庸人?”

她没有动怒,那双眼干干净净,黑白分明。

“我现在明白了,”她慢慢地说,“你是庸人,所以你憎恨柳长空,憎恨顾长绮。”

空明大笑:“随你怎么说!”

在笑声停止的下一瞬,他足下发力,用尽全身力气挑起一片青瓦!

青瓦如利箭般斜飞而出,击中她握剑的手腕,哐当一声,是云水刀砸落的声响。

毕竟是年轻!

下一瞬,空明已经出现在她面前,她脖颈纤细而修长,他知道拧断它是什么样的感受,慈悲掌是往生超脱之慈悲——

他瞪大双眼。

他看见一只手,它沾了血迹污秽,辨不清原来的肌肤。

它上一刻脱力松了刀,下一刻却出现在他眼前,掌心相对,五指微拢,快得没有一丝痕迹,他甚至想不出如何能做到。

他闻到它的气味,来自于不止一个人的血,他的眼睛被它投下的阴影覆盖,彻底陷入了黑暗——

下一瞬间,一声不似人类的惨呼穿林而过,惊起鸟雀纷纷。

泠琅收回手,她手中多了两个事物,柔软温热的圆。

那是空明的双眼。

她扔掉它们,就像扔掉什么无用土块,她弯腰捡起云水刀,重新指向在屋顶上挣扎翻滚的老僧。

有人在后面轻轻按住她手臂。

是顾长绮,她面色很不好,声音也很虚弱:“先不杀他。”

泠琅说:“好。”

她用刀背把空明敲晕,再转过身时,身形摇晃了一下,似有些站不稳。

顾长绮费力地朝她微笑:“你已经悟到了入海刀法,同刀者比起来并不逊色。”

泠琅忍不住露出点笑,她很喜欢这个肯定:“真的吗?”

顾长绮颔首:“你叫什么名字?”

“李泠琅。”

“是她会取的名。”

泠琅下意识地知道,这个她指的不是李如海。她还有很多话想问,关于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

但一开口,却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在仰面倒下去之前,她看见莹润碧蓝的天空,以及一只正伸过来的,干净修长的手。

总是这般及时,她想。

第68章 似眉眼

泠琅是真的累极了。

她太久没有这样大操大练, 西京有限的几次交手同今日比起来,都是小打小闹。

空明已除,现在明净峰没什么好担忧,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再不想有什么劳累。

顾掌门尚能动作,难道烂摊子还要由自己这个外人收拾?

手臂不想动弹, 思绪不想回转,她任凭身体往后跌倒,以一个类似于撒手人寰的欣慰姿势。

在昏迷前的最后时刻,属于盛夏的晴朗蓝天映入眼帘, 她看见流动的云絮,以及云絮下一截白皙手腕。

手指上还有一圈牙印,哪颗深, 哪颗尖, 非常分明。

她安详闭眼, 想自己的牙齿十分整齐。

也想江琮跑得真够快的。

深沉的、漫长的梦境。

泠琅感觉自己在虚空之中漂浮, 所见是朦胧的混沌, 所闻仿佛隔了数重厚帘,一切都不真切。

有人在这片空幻之中轻声唤她的名字。

泠琅,泠琅。

温柔而哀愁,是她从未听过的声嗓。

她努力舒展身体, 想往声音源头靠近, 却发现自己像初生婴孩一般,四肢无力而笨拙, 无法到达任何地方。

只能听着那个声音一遍遍响起, 泠琅、泠琅。

像在呼唤, 又像自语。

泠琅在这样的声音中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她张开嘴,想要回应,却不能发出声音。

然后——

在混沌最深处,慢慢显现出一道光亮,光亮愈来愈盛,几乎无法直视。

她闭上眼,再睁开,发现自己坐在一处走廊中。

眼前是一处漂亮庭院,开着些春天才有的花卉,天色很亮,风和云都很软。她坐在铺了木板的光滑地面,头枕在一个人膝上,是一种依偎的姿态。

那个人轻抚她头顶,手指从她柔软黑发中穿过,一遍遍地梳理与摩挲。

像母兽在舔舐自己幼崽的皮毛。

而她乖巧地偎靠在那人膝头,只能看见明丽园景,和高得看不清云朵的天际。视线回落,她看见淡色裙袂下一只绣着素净花纹的鞋面。

泠琅于是知道了这个人是谁,同时也知道这是一场幻梦。

因为它不可能真实存在于她人生之中。

她闭上眼,闻到一点馨香,像木樨一样暖。

膝盖的主人仍在抚摸她的发丝,坚定而轻巧的力道,却有消解世间所有伤痕的力量。

这个动作有太多意味和象征,它温柔到可以与任何苦痛匹敌,泠琅几乎失神在这种体验之中,她感觉到自己在流泪。

“别总把自己弄成这样。”

头顶有轻柔女声响起:“你看看,又添了多少伤?”

泠琅闭上眼,不敢回应这句温和的责备,她怕这个梦境会因此破碎。

手指离开发丝,一道潮而暖的气息靠近,有人贴近她发顶,无奈告诫:“不许再这样了。”

泠琅下意识地说:“好。”

她努力抬起头,想看看说话的人的模样,脖颈却仿佛有千钧重。

那人叹了口气,低声重复:“不许再这样了……”

泠琅心中忽地一空,猛然抬头,却看见空荡荡的帐顶。

梦境中美妙而虚幻的春日迅速消逝,温暖的木樨气息,柔软易碎的触碰也不见了。

她止不住地喘息,心绪还深陷于方才的哀伤之中,却冷不丁听见身边有人开口。

“你哭了?”

泠琅一个激灵:“没有。”

“我都看见了。”

泠琅直勾勾地盯着帐顶:“是困出来的。”

“睡了一天半,怎么会困?”

“一天半?”

泠琅迟钝地转过脸,看见正坐在椅上的江琮,他背对着窗棂,日光给发丝镀了层毛茸茸的边,脸上表情看不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