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莫名有些眼熟
虽未明说, 众贵妇们心里却都门清,今儿这一趟说是逛园子赏花,实则是为了推销自家闺女, 攀上侯府这门好姻缘, 若非平日里这位爷难见的紧,也不会大老远跑这儿来讨嫌,今儿好容易得了机会, 自不能放过,忙纷纷附和,簇拥着老太君出了内宅,往外头赏花去了。
外面李顺儿已命人摆了屏风桌椅, 置了干果点心,只等老太君出来坐下,重新上了新茶, 老太君啜了一口, 笑着对众人道:“以往听人说他这园子的花好, 我还有些不信, 今儿亲眼见了, 真真是好看,倒让我想起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最喜这些花儿草的,只听见谁家的好, 便非要去瞧瞧不可, 你们也别在这儿跟我这老人家站着了,怪无趣的, 去逛你们的吧。”
那些贵妇们忙说陪着老太君说话儿最有意思, 哪会无趣, 老太君笑呵呵的挥挥手:“ 既如此,你们不去也还罢了,让姐儿们去吧。”众人这才嘱咐丫头们好好伺候着自家小姐赏花去了。
今儿来的小姐统共才有七位,却是老太君亲自挑的,无论门第,家世,容貌,身段,才情,品性都是京里世族闺秀里拔了尖儿的,又在家精心打扮过,莫说衣裳首饰鞋子,便是手里捏的一方帕子也是精挑细选过不知多少轮的,盼着能入了小侯爷的眼,得了这位人人称羡的如意郎君。
便是世家大族的闺秀,也是青春少女,尤其见小侯爷这样的英俊挺拔,便心中害羞,也忍不住捏着花枝,假装赏花,那盈盈秋波却止不住偷望过去,一阵风过花落如雪,钗环鬓影,粉面琼花说不出的动人,莫说男子,便是立在老太君身后的叶氏都不觉恍惚了一下,暗暗感叹这七位小姐个顶个的美。
只可惜,美人再美遇上梁惊鸿这样心有所属不解风情的,却如明珠暗投,老太君今日这番心思恐是又白费了,正想着,却感觉周围气氛不对,刚陪着老太君说话凑趣的声音怎么停了,讶异的侧头一瞧不禁怔住,刚站在老太君身边冷着一张脸,不见有半丝表情的梁惊鸿,竟抬脚往斜边上的那棵梨树下走去,他的脚步很快,瞧上去甚至有些急,三两步便到了那树下,在那位正捏着梨花枝的小姐跟前儿停下,目光直直看着那位小姐。
叶氏暗暗震惊,那树下的正是鸿胪寺少卿刘大人家的掌珠,这位刘大人跟自家老爷因是同年,故此有些交情来往,先头在江南任知府,很做了几桩亮眼的政绩,得了圣意,去岁调入京里任鸿胪寺少卿,家眷自然也随着入京,这位刘小姐生于江南,长与江南,生的娇柔灵秀,大约正是她身上这份灵秀气儿,令她在这七位闺秀中即便容貌不是最美,却不容忽视,刚叶氏未觉得什么,可这会儿仔细瞧来,忽觉这位刘小姐身上似有几分皎娘的影子,至少那份娇柔是有些像的吧,莫非是这份娇柔勾起了惊鸿的心思?念头至此,叶氏又不觉摇头,这娇柔的女子何止千万,若只娇柔便能勾起惊鸿的心思,宫里的娘娘跟老太君又怎会愁了五年之久。
想着,便又看了过去,想这位刘小姐自小养在深闺,何曾见过这般大胆男子,径直站在自己跟前儿盯着自己瞧,他此番行径委实有些孟浪,自己本该恼的,却想到眼前人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梁府小侯爷,满京世家闺秀心中的如意郎君,便怎么也恼不起来了,且离的近了,更觉英俊挺拔,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只一眼便忙低下头去,只觉刚那双眼真是极好看,虽有些冷冷的,却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瞧,直瞧的她俏脸发烫,心里便如忽闯进七八只小兔子一般,突突跳的人心慌,心一慌,手里便不稳当,捏在指间的梨花枝一颤,帕子便落在了地上,顿时更羞,正不知如何是好,梁惊鸿已弯腰捡起了地上帕子,低头瞧了瞧,忽的开口道:“这帕子是从何处而得 ?”
刘小姐心中正慌,听他问话,不及细想便答道:“皎,皎月坊。”出口方觉不妥,以往在家使的帕子也大都是自己绣的,手里这块是去年年底舅舅一家来京里走亲戚,舅母的礼物,自己稀罕这帕子上绣花式样新鲜,与京里的不大一样,若跟母亲出来走动应酬,便喜欢拿出来使唤,却忘了今日并非平常的女眷应酬,更糟的是还被小侯爷瞧见了,还知道是出自外面的绣坊,岂非觉得自己是个蠢笨不通女红针织的女子了,想到此,心下大悔,正要开口解释一二,不妨梁惊鸿已蹙眉招了李顺儿过来问。
饶是李顺儿跟了六爷这么多年,听他问一家绣坊也不免一愣,并非不知道,而是觉得奇怪,他是梁惊鸿手下第一得用的大管事,一手打理着六爷手里的产业铺子买卖,没人比他更清楚六爷手里有多少产业,说句不夸大的话,六爷的铺子产业都算上,比起那些家资丰厚的巨贾也不差什么,只不过爷手下的确没有绣坊,莫非六爷想涉足这一行?不可能吧,六爷的性子怎会与妇人争利,更何况这五年来六爷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儿,哪里还有做生意的心思。
心里虽奇怪却不敢怠慢,忙道:“回六爷话,这皎月坊并未开在京中,而是南边苏州的字号,主营绣品。”
梁惊鸿眉头更是紧了紧:“我怎不记得有这家字号?”
李顺儿:“这家绣坊刚开了四年多。”说着顿了顿方接道:“虽是新字号却因绣功精美,颇有些名声。”
梁惊鸿听了低头又瞧那帕子,帕子是素绢的,并不算多稀罕,却那帕子角绣的那墨竹却栩栩如生极赋风骨,而梁惊鸿之所以问皎月坊,并非是因这墨竹的风骨而是觉着这样的绣功莫名有些眼熟。
李顺儿在旁瞧着,忙提醒道:“爷,这帕子……”虽说不知六爷今儿怎如此反常,竟拿着一方帕子问起来,却今日这样的场合,老太君跟各府夫人小姐都眼巴巴的瞅着呢,且刘小姐那一张俏脸又红又白,眼瞅就要晕过去了,六爷若拿着人家的帕子不放手,若是误会可就麻烦了。
李顺儿可不会觉得六爷瞧上了这位刘小姐,就算这位刘小姐模样生的出挑也没用,自五年前玉大娘子去了,六爷的心也便跟着去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又哪里会瞧得上别人,既没那个心,还是别平白招惹的好,尤其这帕子可是刘小姐的近身私物,拿在爷手里可不妙。
梁惊鸿自是知道这帕子在自己手里不妥,略顿了顿,递给了刘小姐旁边的小丫头,再也未看那刘小姐,转身跟老太君告了罪说有急事需的出门一趟,便命备马,待老太君回过神来,只听见门外渐远的马蹄声,直让老太君想骂都找不见人,还得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若说前头他过去像是对那刘小姐有意,过后却把那帕子递给了旁边的小丫头,众人自然便明白了是场误会,平白给人家一个下不来台,老太君好言好语很是安慰了几句,回了侯府又让婆子特意跑了一趟刘府,送了一整套碧玺的头面首饰给那刘家小姐权做了赔礼。
便如此,也未了断干净,那刘夫人不好意思直接去侯府,却辗转求到了叶氏这儿拐弯抹角的扫听小侯爷对她家小姐哪里不满,还说她家小姐女红针织不比那皎月坊的绣娘差云云,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觉得小侯爷嫌她家小姐不会女工,还特意留了刘小姐绣的一方帕子跟皎月坊的帕子给叶氏,意思是让叶氏拿给老太君瞧瞧。
待刘夫人走后,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意思的叶氏有些哭笑不得,不觉感叹惊鸿那张脸便不似以前那般和悦,这桃花运却一如当年。
想起那日梁惊鸿的古怪行径,心觉蹊跷,便拿了刘夫人留下的帕子瞧,这一瞧忽的站了起来,忙唤了周妈妈进来,急急把那帕子递了过去道:“你瞧瞧这帕子上的绣活像不像……”说到此,禁不住顿了顿方吐出两个字:“皎娘。”
第174章 叶氏的顾虑
虽未说出, 周妈妈却听明白了,禁不住身子一颤,刚接过来的帕子险些滑下去, 忙稳住手低头仔细端详那方帕子, 料子并不很稀罕,是寻常见的素绢,角上绣了一支梅花, 要说帕子上绣梅花也不稀罕,可能把一支梅花绣的这般鲜活的可不多。
周妈妈本就是个针线好的,绣活儿也颇拿得出手,不说府里便是外头有些名声的绣娘也是不能比的, 周妈妈也曾暗暗得意,却当年见识了皎娘的绣工之后,那些得意便散没了, 有句话叫人比人得死, 货比货的扔, 她的绣活儿跟旁人比起来是不错, 可跟皎娘的一比便不值一提了, 当年为了答谢夫人帮她兄弟进学,亲手绣了个插屏权做谢意,绣的是报春图倒也常见,可稀罕的是那正面是梅花, 背面也是一模一样的梅花, 乌油油的枝子上红彤彤的梅花,每一朵的的五个花瓣, 花蕊都栩栩如生, 当真稀罕的紧, 夫人瞧了又瞧,舍不得摆着,吩咐自己底细收了起来。
如今看见这帕子角的梅花,周妈妈不知怎么就想起当年那个插屏来,忍不住把帕子翻过去,翻过去梅花依旧,周妈妈脸色都有些发白磕磕巴巴的道:“这,这帕子……”竟也说不下去,毕竟已过了五年之久,虽周妈妈也知当年的底细,可周妈妈也跟夫人一般,觉着无论怎样皎娘那样的身子,几近油尽灯枯,又因落了胎了无生趣,便真是命大逃过那夜别院大火,只怕也活不长远,如今可都过去五年了,难道就凭这一块帕子上的绣活儿有些像,就断定是皎娘还活着不成。
可过了五年忽然看见这样的绣活儿,着实让人心惊肉跳,当年小侯爷提着刀血葫芦似的站在府衙门口,活像个阎王殿里的杀神,如今想起来周妈妈都后怕。
想到此,不觉打了个寒颤继续道:“夫,夫人,怎有这样的帕子?”因想起五年前的小侯爷,心中有些怕,说话都有磕巴起来。
叶氏方把来龙去脉说与了她听,周妈妈听了倒是暗松了口气,原是绣坊里出来的,这就怪不得了,见夫人脸色仍有些白,不禁宽慰道:“夫人这是关心则乱了,您想想咱们南楚从南到北总归得有多少家绣坊,能站住脚不关门的,哪家没几样绝活儿,更何况这皎月坊在南边那样的富盛之地都闯出了名声,自然得有拿人好手艺,不然刘夫人这样官宦内眷怎会上门,更何况就算玉娘子当年……”说着顿了一下才道:“又怎会去绣坊里当绣娘,且不说这帕子上的绣活儿大致一瞧是有几分像,若底细端详便比不得了。”
比?叶氏听了,周妈妈的话倒提醒了她,遂招呼了大丫头进来吩咐:“拿着我的对牌去库里把当年那个报春的小插屏寻出来我瞧。”
丫头应着去了,不大会儿功夫端了进来,叶氏让丫头摆在炕桌上,拿着那方帕子对比着瞧,却如周妈妈所说,这一比便比出了高下来,也不能说着帕子上的绣工不好,帕子上所绣梅花鲜活自如难得一见,只是这红梅开在岁末春初,雪魄冰骨,不畏严寒,铁骨丹心,报春而不争春,而帕子上的这支梅花比插屏上的少了几分风骨,若不比较是很像,可一比便落了下风,自然也并非一人所绣了。
叶氏也不觉吁了口气出来,却陡然想起那日西郊别院里惊鸿的所作所为,不免又提了一颗心上来,她当年与皎娘即便曾经交好,到底有时有会儿,后来更是远了许多,惊鸿却不同,即便两人之间有龌龊嫌隙,到底是枕边人,更何况惊鸿把皎娘当成心尖子一般,凡干系她的事,小到饮食衣裳,簪环鞋袜都是极其上心的,自是比自己更清楚皎娘的针线绣工,想那日在西郊别院,他离那刘小姐所站之处少说也有十几步远,却能瞧见刘小姐手中帕子上的绣活儿,定是瞧出了什么,不然也不会那般直接过去问,要知道刘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小姐,他那般行径可是极为失礼的。
况,这绣坊的字号为何偏偏叫皎月坊呢,像是暗含了皎娘的闺名,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不成,这皎月坊跟皎娘当真并无干系吗?
想到此,便跟周妈妈说了那日西郊之事,周妈妈听了倒不觉什么,反而劝道:“小侯爷既是也瞧着像,必是往南边寻那皎月坊去了, 去了寻不见人便回京了。”说着顿了顿又道:“若果真有消息,那可也是佛祖保佑老天垂怜,六爷得了圆满,夫人您不也放下了一段心事吗。”语气中透着感叹。
叶氏自是明白周妈妈的意思,只是可能吗,这可不是那戏本子里唱的,末了都是花好月圆的,需知这世上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便是那恩爱夫妻也没几对能走到头儿得个圆满的,更不消说皎娘跟惊鸿,这两人活生生前世的冤家,今生一遇上便生出这种种波折来,闹到如今皎娘蹊跷失踪,不知生死,惊鸿闹了一大场把皎娘的牌位娶回了侯府至今五年了仍不能丢开,一个出身显贵文武双全的小侯爷应活生生成了个万念俱灰闭门不出的鳏夫,如今这境况怎么瞧都是个死局,除非皎娘活过来。
可就算老天开眼,皎娘当真活着,如今已过了五年之久,惊鸿执意要娶个二嫁妇人的灵牌进侯府做正妻之事,当年可是闹了个天下皆知,莫说南边富庶繁盛,消息灵便,便是那荒僻州府的百姓也大都耳闻,甚至叶氏还听闻外头有那闲来无事的文生把此事编成了故事,茶肆酒楼里当成段子说,不敢明目张胆的直接提忠勇侯府,另外编了个什么永定侯的,可谁听了都知道说的是惊鸿那档子事。
那皎月坊开在南边又开出了口碑名声,果真皎娘活着且在皎月坊,自然是知道这些,知道却从不露出端倪行迹,可见心中仍是不愿的,说起来这桩事在惊鸿心中是花好月圆,与皎娘来说却是一场噩梦,好容易逃出生天摆脱了惊鸿,哪会重蹈覆辙。
而以皎娘那执拗的性子,若果真活着被惊鸿寻到,一个想了五年都放下去,终于失而复得怎肯放过,另一个宁死不屈,死活都不想再有牵扯,如此一来岂不又成了五年前在燕州那般,不,比燕州那时更糟,如今可是在京里,真闹起来可瞒不住,便侯府这边勉强糊弄过去,宫里娘娘那关又如何过得去,况,还不止侯府跟娘娘,还有去年金榜及第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郎。
说起这状元郎却也不是旁人,正是儿子的至交好友,交情莫逆,也是皎娘嫡亲的兄弟,当年冬郎得了消息赶回燕州府的时候,皎娘早已下葬,惊鸿也已迎了皎娘灵牌入门,他倒未说什么,只是大病了一场,在燕州耽搁了足足三个月,方才病愈,听儿子说病好了去皎娘坟上哭了一场,便回京了。
回京之后辞了梁府家学,不顾先生挽留执意要走,搬到城外的玉佛寺苦读,去岁皇上大开恩科,冬郎会试得了第一,金殿奏对皇上见他年不及弱冠,却俊美挺拔,立于大殿之上侃侃而谈,不卑不亢,真如芝兰玉树一般龙颜大悦,顿生爱才之心,钦点了他新科状元,并三五不时宣他进宫奏对,实是如今正炙手可热的朝堂新贵,天子宠臣。
第175章 世事难料
虽说儿子与状元郎交情莫逆, 可交情再好也抵不过嫡亲的姐姐啊,况皎娘与他这兄弟的情份比旁的姐弟更为亲厚,当年惊鸿在燕州城闹了那么一场, 冲冠一怒之下, 平了燕州府方圆百里内的山匪,又执意娶了皎娘灵牌入府,自此昔年间惊才绝艳风流倜傥的梁六爷便成了如今深入简出, 守着个冰冷灵位的鳏夫,这些大多人看来或许会赞一句小侯爷痴情,感叹皎娘夭寿短命无福消受这样的尊荣富贵,可冬郎并非大多数人, 他是皎娘一娘同胞的兄弟,自小亲厚,况, 冬郎亦不是外面的人, 外面人看的不过是热闹罢了, 就如看戏听书一般, 叹一声赞一句也就过去了, 而冬郎却是戏中人,以冬郎的才智,当年那些事如何能瞒的过他去,当年未闹并不代表就认了。
若果真认了, 当年也不会毅然决然的辞了梁府家学, 搬去玉佛寺,听儿子说惊鸿去过几次都吃了闭门羹, 过后人是不去了, 只逢年过节让李顺儿送银子东西过去, 每每怎么送去的便怎么退回来,即便如此这边仍旧送,那边依旧退,纠缠了几年,知道去岁冬郎中了金榜,点了状元,皇上赐了府邸,搬出玉佛寺,两边才算断了,说到底就是惊鸿认这个小舅子,可小舅子却不认他这姐夫。
甚至心里还恨着这个姐夫,毕竟若不是这个姐夫起了色心硬是横插了一杠子,皎娘即便身子弱,却不至于遭那样的横祸而死于非命,之前冬郎这个兄弟年纪小,又无权无势,护不住亲姐,由着人欺负了,若换了如今,此事必不能善了。
叶氏越想越有些心惊肉跳,五年前那样糟心的境况,她可不想再经历了,提心吊胆了一个月,梁惊鸿从南边回来了,叶氏特意去侯府走了一趟,听老太君正指天怨地的叹息自己不知哪辈子修下这么个小冤家,怎么就不让她老人家消停消停,拉着叶氏的手道:“若是人活着还罢了,管她是平民小户的出身,还是嫁过人的,只惊鸿乐意,怎么都能应了他,便梁府的列祖列宗怪罪,也有我这老婆子给他搪了,可这人都死了,人死灯灭,惊鸿再不甘愿她也活不过来了,他才多大年纪,难道就这么着守着个死人的灵牌过一辈子,若由他这么下去我梁府岂非要断子绝孙了。”
梁府虽并非惊鸿这一个房头,可他是嫡支长孙,前头五位爷都是堂叔伯的,若惊鸿膝下 没有嗣,这侯府的嫡支就算断了,便能过继一个,到底不是亲生的,老太君跟娘娘也正忧心此事,只不过,听了老太君的话,叶氏心下亦是苦笑不已,便如老太君所言,就算皎娘人活着,那孱弱的身子骨,怕也是无法生养,为侯府延续香火的,说起来当年皎娘跟惊鸿两人虽说算不得恩爱,后来那些日子却也和谐安稳,自己从旁瞧着,皎娘的意思已是有些认了,可惜那一碗落胎药下去,又生分起来,起因便是皎娘的身子不宜生养,惊鸿怕因腹中胎儿断送了皎娘的性命,方下了那样的狠心,只是事情未说清,两人因此生了嫌隙,加之后面一桩事跟着一桩事,也不得机会解释了。
虽心中苦笑,却也没必要说明白,图惹老太君忧心,只得打叠出宽心之语好生劝慰了一番,方回了府。
刚迈进府门迎头正撞上儿子风风火火的往外跑,叶氏忙唤住了他,抬头瞧了瞧天色不禁道:“
眼瞅天都快黑了,还往外跑什么?”说着想起什么,脸色一沉:“莫不是又要去什么花楼妓馆荒唐胡闹。”
周子瑜见亲娘脸色沉了,颇有些无奈:“母亲您可真是,跟您解释多少回了,我那可不是荒唐胡闹,是正经的谈生意,去的也不是花楼妓馆,是明月楼。”
叶氏未嫁前在京里很住过些年,哪里会不知明月楼是什么所在,那是京里赫赫有名的销金窟,举凡能去的非富即贵,寻常百姓可靠不上前儿,并非什么青楼妓馆,只不过叶氏如今听不得明字,想那燕州府的明楼便是仿着京里的明月楼盖的,虽规模名声上差的远,却正是因那燕州府明楼的一场灯会才引出这么多事情来,故此,一听明月楼这三个字,叶氏便不觉皱眉,任儿子解释多少回都不顶用。
不过,她也知道儿子谈生意免不了去这些地方,说起做生意,叶氏下意识往府里望了一眼,大约知道母亲的心思,周子瑜道:“母亲放心吧,昨儿北国的使团进京了,父亲如今在礼部任职,只怕要忙上一阵子了。”语气颇为庆幸。
叶氏白了儿子一眼:“ 你若正经读书考个功名,何至如此。”
周子瑜顿时苦了脸:“母亲,您这话说的,我难道不想跟冬郎一般金榜题名,考个状元回来给咱周家光宗耀祖啊,可您儿子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四书五经,经史子集,我是看一眼就犯困,倒是那账本子一翻开,您儿子我就精神百倍,不用学,一瞧便会,生意也是,不是有句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我做好生意,多给咱家赚些家产银子,如此,父亲也便不会当贪官了,将来步步高升,封侯拜相的不一样为咱周家光宗耀祖了吗。”
一番歪理说的叶氏哭笑不得,伸手锤了他一下:“只管胡说八道什么,你父亲不过一个四品,哪里能封侯拜相,你想做生意便去做,哪里来的这么多借口。”
周子瑜嘿嘿笑,心知母亲是最疼自己的,嘴上数落着自己,心里却支持自己,不然自己这生意也做不起来啊,只不过父亲那儿即便没辙认了,却总还是过不去,见了自己便闷气,周子瑜也能理解父亲,他爹寒门贵子,志向远大,成功了自然也如此要求儿子,偏生自己不喜读书兼胸无大志,不想封候拜将,只想家财万贯,父亲恼过之后,除了憋闷着自己生气也无他法了。
叶氏看着儿子嘻嘻笑的没心没肺,直摇头,伸手帮他正了正腰上的玉佩流苏道:“你不愿读书考功名也罢了,只是你这年纪可不小了,亲事可不能拖了。”
周子瑜听母亲提起亲事,暗叫不妙,忙道:“还早,还早呢。”
叶氏没好气的道:“早什么早,都快二十了。”
周子瑜嘟囔了一句:“二十怎么了,冬郎跟我一般大,不也还没娶媳妇呢,我着的哪门子急。”
叶氏听他提起冬郎,倒微微一怔:“状元郎年轻有为,又得圣心,那些媒婆子还不把状元府的门槛踏破了啊。”
周子瑜笑的直打跌:“媒婆子倒是乌泱泱去了一大帮,可都挡在了府门外,冬郎传了话出去,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没有自己应承的理儿,那些媒婆子总不能往燕州府去,寻玉家二老吧。”
叶氏不免失笑,心道,这样的借口只怕也用不多久吧。
周子瑜忽想起什么道:“最近冬郎也顾不上这些了,北国的使团来了,皇上钦点了他陪侍,想来明儿开始就不得空了,今儿蓝兄特意在府中设宴,我得赶早过去,若迟了岂不失礼。”
叶氏自然知道他说的蓝兄正是玉生烟的大老板,说起来当真是世事难料,当年进京入梁府家学读书,跟儿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却又不知两人怎么结交了玉生烟的大老板,以至于儿子终下决心弃了科举跑去做生意了,却也做的有声有色,要知道这玉生烟的大老板虽说无功无名的却不是寻常人物,京中世族大家的家主都与他有来往,这样的人竟与儿子冬郎结交,属实一桩奇事,要知道当年子瑜不过依附梁府家学的亲戚,冬郎更是寒微之时,那蓝琠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五年前自然不知冬郎能高中状元,却为何肯折节下交两个不到十五的少年,此事令叶氏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再问,周子瑜却仿佛怕母亲再说教,忙着打了招呼,便跑了,等叶氏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儿子的影儿,只得摇摇头,吩咐小厮们快跟过去,至于亲事,儿子刚不也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冬郎的爹娘不在跟前暂且拖一拖,子瑜的爹娘可在呢,那自己便替他做个主吧。
周子瑜刚下车,迈进玉生烟的院子,忽觉身上有些冷飕飕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扭头跟旺儿道:“刚是不是有阵儿凉风,我怎么觉着冷飕飕的。”
旺儿不禁往天上望了望,春日晴好,和风徐徐,吹在身上一阵阵的暖哄哄的,哪来的冷风,可少爷说有自然就有,眨了眨眼道:“大约是那边石头洞子里吹过来的,要不奴才给少爷再拿件儿厚些的斗篷来。”
周子瑜瞪了他一眼:“这都四月过了,还穿厚斗篷,你当你家少爷我是发疟子不成。”
旺儿挠挠头嘿嘿笑道:“春捂秋冻吗。”
周子瑜没功夫跟他逗闲嗑子,见前面蓝家的管家蓝七迎了过来,遂迈脚往前走着问:“冬郎可到了?”
蓝七恭声行了礼方道:“刚到不大会儿,跟您前后脚,这会儿正在琳琅阁。”
第176章 难料人生际遇
周子瑜是个急性子, 不等蓝七说完已穿过廊子往那琳琅阁去了,这琳琅阁正在玉生烟的花园子里,乃是一处二层楼阁, 下面有一眼活泉, 终年涌动寒暑不息,由泉而成塘,设了叠嶂山石, 那泉水从层叠的山石间浸出,流入塘内,叮叮咚咚霎是好听,琳琅阁正因此得名。
周子瑜一只脚刚迈进月洞门, 便听见琴声从琳琅阁上传来,知道是蓝琠正在抚琴,若论当今天下英才, 上面这两位该算个中翘楚吧, 蓝琠白手起家, 把个破落的玉生烟做的远近闻名, 他也成了南楚最大的豪商巨贾, 铺子开遍了大江南北,便是北国都有玉生烟的分号,若论家产说富可敌国也毫不夸张,只是他为人甚为低调, 除非必要不大去外面应酬, 最喜在家里,侍弄花草舞文弄墨, 抚琴调香等等, 总之跟生意半分不沾边儿, 有时周子瑜觉着他真是挺矛盾,明明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性子却恬淡高洁,或许这便是大俗即大雅吧。
而另一个便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冬郎了,冬郎这家伙亦是个矛盾的,满腹经纶才高八斗该是极通透的一个人,偏生异常执拗,伤心难过也不说,积在心中成了结,而他的心结便是他姐。
当年他姐的死讯传来,周子瑜着实替他担心了一阵子,怕他一个想不开跑去跟侯府大闹,周子瑜倒不是顾忌自家跟侯府的亲戚关系,是担心冬郎吃亏,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对上侯府,无异以卵击石。
好在,冬郎并不糊涂,只是辞了梁府家学搬去了玉佛寺,一心苦读,终是金榜题名,状元及第,成了朝堂新贵,天子宠臣,能有如今的成就,固然天分极高却也与他的刻苦分不开,外人只看到他状元及第的风光又哪里能知道背后的日夜不辍呢,所以说举凡个中翘楚当了人尖子的哪有寻常人,上面这两位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凡人。
相比之下倒是自己平庸太多了,但周子瑜也从不气馁,这些年他看在眼里,当人尖子固然风光可底下的苦楚谁能知道,倒不如像自己这般平庸些的好,所谓知足常乐当如是。
待琴声停歇,周子瑜方迈脚走了进去,廊檐下的同贵儿见了周子瑜急忙上前见礼,周子瑜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道呵呵笑道:“不成想你小子倒是个有造化的。”
周子瑜虽是主子爷,却自来性子宽和,常跟下头的小厮奴才们打趣,故此小厮奴才们也都不跟他拘谨,同贵儿嘻嘻笑道:“这可是拖了少爷您的大福,本来奴才是该好生报答少爷的,可这一世奴才得伺候我家状元爷,您要是不嫌弃,等这辈子过完了,下辈子奴才再给您当牛做马吧。”
周子瑜听了,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放你娘的屁,这辈子爷还没过够呢,哪来的下辈子,就算有下辈子爷也不用你这样舌尖嘴滑的牛马,滚一边挺你的尸去吧,再胡言乱语,仔细爷一脚把你夲出去。”
同贵儿倒也乖觉,应一声,便站在廊下候着去了,周子瑜方进了阁内,倒是旺儿凑到廊下同贵儿身边,低声道:“可莫怪我家少爷打趣,你小子真是好运道,上辈子也不知你爹娘积了多少福德,让你这一辈子总能遇难成祥。”
说起这事儿旺儿还真不是瞎说,想这同贵儿的根底儿没人比他更清楚了,这小子原是燕州潘家那位大爷身边使唤的,因当年状元郎进京求学,身边没个得利的人伺候,潘家大爷便指派了这个便宜差事给他,这一路来去又是船又是车的足有半年之久,落了个人情在前。
差事办的妥当入了小侯爷的眼,小侯爷顾念别院中的大娘子,临回京前特意要了他去别院接替李大管事的差,当时可把他们这些当奴才的羡慕了个半死,都知道这小子撞大运了,往后跟着小侯爷,真正是一步登天。
只可惜这小子不知是不是运气到头了,好端端那别院就出了事,让城外的山匪惦记上了,趁着夜潜入别院杀人放火,便如今旺儿还记得那夜的大火,足足照亮了半个燕州城,火势熊熊,偌大一个别院生生烧成了焦炭飞灰,光烧焦的尸首就抬出了四十多具,这旺儿却是个命大的,偏生赶上韩妈妈夜里闹了急病,同贵儿怕耽搁了,韩妈妈有个长短他担待不起,便亲自套车跟去大夫哪儿瞧病去了,不成想正是这场急病,一老一小得了活命。
过后小侯爷大闹燕州府,一夜之间平了山匪,娶了那大娘子的灵牌进门,至于同贵儿,虽他阴错阳差的救了韩妈妈,到底大娘子没了,要知道那大娘子可是小侯爷的心尖子,只有些干系谁也落不得好,同贵儿如何能置身事外,打了顿板子,发落了出去。
一顿板子险些要了这小子的命,后来也不知怎么就跟着状元郎了,状元郎在玉佛寺苦读,这小子一边伺候着,一边去外面寻些打杂的活计,挣些散碎银钱贴补衣食,如今状元郎成了朝堂新贵,他这个跟前儿使唤的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可得了大体面。
每每想到此,旺儿就羡慕的紧。
谁知同贵儿听了却并未有丝毫得意的神色,目光一闪,笑道:“你若是瞅着眼馋,不若我跟我家爷说一声,也要了你过来伺候,如今可正缺人呢,你若来了,我倒省心了。”
旺儿忙道:“我何曾眼馋了,不过就是同你说笑的罢了,我可舍不得我家少爷。”
同贵儿暗笑,就知道这小子是个明白人,分得清哪头炕热,而自己外人看来春风得意,实则他心里还压着一桩事呢,一桩大事,这桩事足足压在他心底五年了,自己到底该不该跟主子说清楚呢,若是说了,主子会相信吗,毕竟那般蹊跷,便如今同贵儿想起那一夜,都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大娘子会忽然消失,她去了哪儿,若说被人劫掠了,不是图色便是谋财,色的话不大可能,大娘子一直被小侯爷藏在别院之中,外人又见不着,哪会为了美色涉险,若是谋财,劫掠了人质之后自然便该狮子大张口的要赎金了,怎么却从此杳无音讯了。
大娘子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什么神仙精怪,怎会凭空就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