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听话。”孟澜抚着女儿乌发哄道:“你自己去玩,娘晚上再来看你。”
看得出娘亲有事,姜莺懂事地不再打扰,乖乖点头道:“可需莺莺帮忙?莺莺什么都会,写字,画画,数数,还有剥核桃。”
孟澜被女儿逗乐了,“好,我们莺莺聪明什么不会。那你就好好护着这只蜻蜓,晚上娘亲来找你取。”
回沉水院的路上,姜莺当真小心翼翼守着蜻蜓风筝,生怕弄坏了晚上不好交差。下午要去放风筝,姜莺吩咐茯苓留在院中守护蜻蜓,由小鸠,积正跟着出去了。
姜府有一块碧绿的空地,那儿空旷风大,往年春天他们都在此处放风筝,不过今年不行了。
只见碧绿草地上三五个女子身着绯色胡服,手持长鞭在空地上骑马。其中一个正是三姑娘姜沁,跑在最前头的是范府嫡小姐范瑜,其他的面生,想必是姜沁邀请的好姐妹。
事情总得分先来后到,小鸠提议说:“要不咱们到边上去,骑马忌讳边角不冲突。”
话才落下姜莺就摇头,马匹跑的那么快,姑娘们长鞭甩的响亮,会伤到她的。姜莺不敢,绞紧手帕道:“我才不要和三妹妹一块玩,前几天在布桩她偷偷和旁人说我傻,我都听到了”
小鸠护主,赶紧帮着出气:“对,我们不和三姑娘玩。那要不明儿再来?”
主仆三人收拾东西便要回去了,积正心底漫上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提议:“我知道有个地方适合放风筝,没人且地方比姜府还大。”
霎那间,姜莺和小鸠眼睛都亮了。积正一笑,“二姑娘随我来。”
一刻钟后,姜莺落在沅阳王府的地界时还惊魂未定。这是一片广阔的空地,绿草茵茵晴空万里,最妙的是与姜府仅一墙之隔。积正学过功夫,一手提起一个姑娘翻越高墙不是难事。
好像做梦一般,恍惚间姜莺只觉脚尖离地,片刻后到达一个新奇的世界。短暂的害怕过后是巨大的惊喜,姜莺贪玩早抛下顾虑摆弄起风筝了,有积正帮忙,没一会第一只粉色纸鸢成功起飞。
积正扎了五只风筝,姜莺还要再放,小鸠看着周遭空旷的场景,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沅阳王府已经六年不住人,平日鬼气森森仿若一座鬼宅,此刻身处其中当真有几分瘆人。
“二姑娘咱们回去吧,毕竟是别人的地盘贸然闯入不太好”
积正一脸正气:“怕什么,王府三日前搬走了,现在就是一块待沽卖的空宅。咱们今儿放完风筝,大不了明儿花钱买下,到时候整条平昌街都是姜府。”
姜莺正在兴头上,也附和着点头:“小鸠不要害怕,积正说的对,晚上我就和娘亲说买下王府,娘亲肯定依我。”
既是如此小鸠也不好说什么,反正二姑娘高兴就成。不一会的功夫五只纸鸢接连放飞,姜莺乏了躺在草地上歇息。
这会日光朗朗春风拂面,姜莺闭眼深呼吸,感受到空气中淡淡的花香。王府真是个好地方,下回要带娘亲一起来玩。这么想着,忽然脸上落下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有什么东西在蹭她的面颊
姜莺睁眼,惊奇地发现是一只兔子,王府竟然有兔子!
小兔子见她醒了一下蹦地老远,惊恐地望着姜莺。此时姜莺困意全无,注意力都在兔子身上,她扭头朝积正喊:“我去捉兔子。”
那头积正手握线轴打盹,似是回了一声好。
另一头,王舒珩一行人在王府门前勒马,甫一落地抬头,竟看到府中长空碧云下纸鸢纷飞的场景。
一时间惊呼四起,王舒珩莫名,眸中隐隐有股嫌弃,他问:“这是田七雄口中的惊喜?他是三岁小孩吗?”
见此场景福泉也是讪讪:“大抵返老还童吧。”
王府已经收拾干净,里外簇新,王舒珩与临安知府商议贩卖私盐一事彻夜未眠,此刻也是乏的紧。他大步跨过门槛穿过重重长廊,途径花园时,隐约听见一阵陌生的声音:
“小兔子别跑,别跑,我追不动了你”
女人?
王府哪来的女人!
几乎是瞬间,王舒珩绫纹袖袍中蓦地滑出一柄短刀。短刀锋利,刀刃泛起凌凌寒光,王舒珩手持短刀挑开茂盛枝桠,怀中猝不及防撞入一团软香。
“抓到你了小兔子。”
瑟瑟几声,枝桠间钻出一个约莫十五六的姑娘。鹅黄小衫青绿蝶裙,怀中抱着只兔子满脸精乖之相,一双秋水剪瞳正茫然地望着他。
这姑娘好生眼熟。
第4章 兔子
姜莺抓住兔子,起身时一抹惹眼的青色猝然撞入眼眸。
来人身上一股乌沉香,清淡微凉。周身泛着的那股冷意好似涯山之月,高贵而疏远。
对方步伐太快,姜莺反应过来为时已晚。额头像撞在一堵硬邦邦的墙上,疼痛瞬间让她委屈地唔了一声。
捂住脑门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金线勾缀的青色交领。价格不菲的乌沉香和锦衣玉袍都在暗示来人身份不凡,可惜姜二姑娘娇养长大,自幼受不得疼,脾气再好这会也有小情绪了。
“你走路这么快,吓到我的小兔子了”话说一半,抬眼时姜莺怔住了。
一张明艳到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渐渐与记忆中的重合。剑眉凤眸,薄唇皓齿,凌厉的五官之下薄情尽显,就连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质也与某人如出一辙。
姜莺仰头,有片刻的恍惚。她懵懵懂懂地望着眼前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和善的声音:“殿下,王府已经收拾妥当,昨日田七雄开辟出一块马场,训兵跑马再合适不过咦?姜家二姑娘怎么跑王府来了?”福泉认得姜莺,乍一看也是惊奇,这位可是稀客。
姜莺追着兔子跑了一路,这会双颊晕红,星眼犹如一泓清泉,格外清纯惹人怜。福泉见了也忍不住放轻声音,生怕吓坏传说中痴痴傻傻的姜二姑娘。
她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再加上福泉以前就对人存了几分偏心,不禁笑道:“殿下可还记得她?姜府二姑娘,小时候在您跟前叉腰说仙女报仇十年不晚的那位。听闻二姑娘两年前落水伤了脑子有点傻”
福泉声中透着惋惜,姜莺却好似完全听不见旁人说话,还是目不转睛盯着王舒珩看。她抱着兔子乖乖站在一旁,看上去呆呆的。
忽然间,男人俯身凑近,视线与她平齐。他盯着姜莺眼睛问:“姜莺,可还记得我?”
姜莺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她想起来了,这人是欺负过自己的坏蛋。
少女和怀中的兔子警惕地望着他,福泉解围道:“殿下不必与她计较,属下这就通知姜府来领人。”
王舒珩收起掌中利刃,不打算再理会这位不速之客。
哪知,姜莺在他转身时忽然怯怯道:“你是那个抢东西的坏蛋,我的糖葫芦,芙蓉糕,书箱佩囊都是你拿走的。”
这姑娘,竟然如此记仇。
好似回忆起什么,王舒珩嘴边噙着笑,单手捏住姜莺后领把人拎着转了个圈,漫不经心道:“傻吗?本王瞧着不傻,六年前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记得清楚,哪里傻了。”
姜莺配合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也附和说:“不傻,我聪明着呢。”
一旁福泉乐不可支,也不打算去姜府喊人了。正巧小厮端着一叠栗子糕从后院出来赶到王舒珩跟前献好:“恭迎殿下,田管事备好一桌东西为您接风,都在听花堂了”
那头,姜莺乌黑的眼睛盯住栗子糕,肚子咕噜一声,她饿了。栗子糕热乎乎的,肯定好吃。姜莺抱紧怀中兔子,吞咽了下口水。
这副竭力忍耐的模样逗的人忍俊不禁,王舒珩接过那叠栗子糕端至姜莺面前:“想吃?”
姜莺摇头,很快又诚实地点头:“大坏蛋,我想吃栗子糕。”
王舒珩顿了顿,转而将栗子糕举到姜莺够不着的高度。姜莺只好抬头眼巴巴望着,心头委屈更重:又欺负她。
想吃东西都不会说句好听的,王舒珩问:“叫谁坏蛋?”
姜莺下意识地想说你,可那样就吃不到栗子糕了。她歪脑袋想了会坏蛋的名字,似乎姓王名叔
福泉也跟着急,小声提醒:“叫他殿——下——”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记错,只好叫他:“王叔——叔。”
福泉觉得这位小祖宗今儿怕是吃不到栗子糕了,竟直呼王爷名讳,还错了。
转眼,却见王舒珩已经把碟子放进姜莺怀中,纠正道:“本王叫王舒珩,不叫王舒舒,可记住了?”
满心欢喜吃到栗子糕,姜莺哪里还管对方叫什么。她嘴里塞的满满当当,乖乖点头的同时又在心里叫了一遍他的名字:王——叔——横。
听花堂是王府用膳的地方,以前王府人多大伙坐一块热热闹闹,如今却冷清。王舒珩胃口一般,姜莺用完一叠栗子糕又眼巴巴瞧他,福泉说:“来者是客,不如叫二姑娘一块用膳吧。”
说罢,福泉已经自作主张添了一副碗筷招呼姜莺坐下。姜莺脸皮薄本来想走的,但她好饿桌上饭菜又香,一时间也不管不顾了。
待用完膳姜莺要走,难题又出现了。娘亲不许人养宠物,绝不会让她把小兔子带回家,可她又实在舍不得小兔子露宿街头,只好抱着兔子跑到王舒珩跟前,说:“我要回家了,小兔子放在你这里,明天我再来你家玩好不好?”
明天还来?王舒珩不喜欢兔子,冷声拒绝:“不可,拿走。”
“它很乖不咬人,不信你摸摸。”姜莺极力推荐,边说边把兔子往王舒珩怀里塞:“它吃菜叶不吃肉,很好养活不费钱的。”
王舒珩没想到这丫头如此黏人,吓唬她:“坏蛋不养兔子。”
闻言,姜莺认真道:“你以前是坏蛋,现在不是了。”虽然他以前抢过她的东西,但姜莺是大人了,娘亲说大人要有胸襟。而且坏蛋才不会给她栗子糕吃,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人也觉得她不傻。
说她不傻的人,姜莺都喜欢。
说着说着,姜莺又回忆起栗子糕的味道,软糯香甜,明天还想吃
这头姜莺因为收养兔子的事对王舒珩软磨硬泡,另一头小鸠差点急疯了。
空旷草地上积正还打着盹,小鸠站在垂花门处忽然听到一阵响动,偷摸跑出去惊奇地发现王府有人。这可把小鸠吓坏了,要知道以姜府和王府恶劣的关系,若被发现暗闯王府岂不是要活剥了他们三人的皮。
小鸠顾不上喘气,原路跑回找积正,“积正大叔醒醒,醒醒。”
推搡一番积正才醒来,听小鸠叙述完原委也是一愣。二人匆匆忙忙收拾东西,临走前发现姜莺丢了。小鸠急的掉眼泪:“王府视姜府为眼中钉,今儿一早我还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说沅阳王一回临安就找姜府的麻烦,若二姑娘落在她手里,怕是”
关键时候积正倒是临危不乱,镇定道:“怕甚?既是我带二姑娘来的王府,肯定带她全须全尾地回去。别说王府这种小地方,就是皇城老子也照样来去自如。”
说罢扔了风筝线轴大摇大摆去寻姜莺,小鸠不知积正何来的狂妄,但眼下找姜莺才是要紧事,她没多想紧跟上积正的步伐。
二人才刚到后院,就遇上一行王府护卫。王府内高手如林,小鸠和积正看上去又鬼鬼祟祟实在不像好人,眼看着就要拔刀相向,还好福泉及时赶到才避免一场打斗。
福泉跟在王舒珩身边已有十几年,此人面目温良,又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十分讨人喜欢。因为姜芷的缘故,王府和姜府两家免不了嫌隙,福泉也不例外。但对姜莺,不知为何他就是偏心。
此时听闻积正小鸠是姜莺的人,福泉让王府护卫放下刀剑笑呵呵道:“二位随我来吧。”
在福泉的带领下穿过重重月门,积正小鸠这才看到心心念念的二姑娘姜莺。说来也怪,姜莺好好的,看上去不光没受委屈,似乎玩的还挺高兴。
这会,姜莺正在专心致志地喂兔子。兔子嘴巴不停地咀嚼,她的腮帮子也跟着一动一动。
喂完兔子姜莺也不着急走,她想找王舒珩交待几句,可惜没找到人,只好拜托福泉好好待她的兔子。
福泉连声说好,他本想送三人去正门,积正却道:“不用,我们自有法子。”
像来时一样,姜莺被积正带着又飞了一回。王府新建的马场与姜府仅一墙之隔,怪不得会被这三人盯上。
姜莺走后,王舒珩才从里屋出来。他已经换上常服,墨发披散整个人少了几分尖锐的戾气,他道:“那个叫积正的家丁身手不凡,皇宫暗卫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去查查他的来历。”
莫名的,王舒珩觉得姜家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自王府回来,姜莺哪儿也没去,傍晚孟澜到沉水院时眉间隐隐有化不开的愁。
出了昨晚那桩事,姜家两个掌柜被临安知府叫去审讯,人能不能放回来尚且不知。这些年姜家与府衙关系一直不错,再者贩卖私盐一事并非姜家所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孟澜眼皮跳的厉害。
积正做了五彩梗米粥,孟澜用过一碗。姜莺在王府早填饱肚子,这会正拨弄一只琵琶。姜莺自小学琵琶,师承名家,不过落水后便没再没弹过了。
“莺莺。”孟澜唤她过来,嘱咐说:“隔壁王府近日住了人,你莫要乱跑。若是碰上了也不要说话,可记住了?”
姜莺想告诉娘亲:她已经与人碰上了,对方不觉得她傻还给她栗子糕吃。但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又咽了回去。
她点头,说:“莺莺记住了。”
这天夜里,姜莺又梦见那条追她的大狗。大狗这回没欺负她,给她叼回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小兔子在她的梦里活蹦乱跳,姜莺追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