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大声,蚊子一样的声音问道:“哥,这就是你亲爸家里啊?”
“嗯。”陆茂行进来后扫了一眼,淡然道,“我找陆晋源。”
陆晋波上次没见着他,今天正好在家里调休,闻言看了他一眼:“你是?”
“陆茂行。”
陆晋波立马起身,冲厨房那喊了一声:“三哥,你儿子找你!”
看来陆家是知道他哥的,刘未明本来存了看笑话的心思,这下彻底不敢想了。
他原本以为,陆家会说没有这个人,或者说乡下的野种谁管你,结果……
结果这一大家子态度格外的热情,连那个叽里咕噜看外文书的老阿姨都站了起来,一哄而上,全都围了过来。
有几个小孩高兴得像百灵鸟一样,说什么大哥回来了,还有几个小孩直接往陆茂行身边钻,很想看看这个流落在外的堂哥到底长什么样。
一时间,院子里像是过年一样,热闹极了。
没错,陆茂行是陆家孙子辈的老大,当初陆晋源下乡,第二年就结婚了,倒是他的大哥大姐弟弟妹妹,有的忙着建设边疆,有的忙着提高自己,各有各的大好前程要奔赴。
所以陆茂行是妥妥的大哥,陆家所有的小孩见了他都得仰视他。
“哇!!!这就是三叔家的大哥哥吗!比照片里还帅!”
“大哥哥你胳膊怎么了?是你身边的小哥哥欺负你了吗?”
刘未明一听,连连摆手:“不是我啊,我没有啊,他是我哥,亲的!”
立马有人去问陆晋源:“三哥,你怎么还有个儿子?没听说过啊?”
一直在厨房忙碌的陆晋源终于钻了出来,扫了一眼,道:“那个不是,你们也不看看,像我吗?那是刘敏娘二婚的儿子,跟我没关系。”
“我说呢,比我家大哥哥丑多了!”
“也没有大哥哥帅!”
“也没有穿军装,大哥哥穿了军装的!大哥哥一看就是我们家的!”
“也没有大哥哥黑!大哥哥可以去演包青天!”
“胡说,大哥哥这不叫黑,这叫小麦色,肯定是当兵日晒雨淋的晒成这样的,对吧大哥哥?”
陆晋波听着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哭笑不得,忙过来把小鬼头们赶进屋里去:“都别起哄,你们大哥哥肯定找三伯有事,让他们安静聊会。”
小孩子们呜呜泱泱进屋去了,刘未明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
这十几分钟就跟接受首长阅兵似的,把他紧张死了!
他看了眼他哥,那笔挺的身板儿,那宽阔的双肩,那凌厉的眉眼和刚毅的面部轮廓……
确实没有哪一样是他比得上的。
自身条件就被完虐了,再比比家世……
更是没法相提并论!
他忽然有点难过,凭什么,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他哥就有这么牛逼哄哄的一个大家族,而他连他爸在哪都不知道!
自惭形秽的情绪一旦发酵起来,就像脱缰的野马,再也不受控制了。
这三天,陆家人怎么对待他大哥的,他可是全都看在了眼里,那是一点有色眼镜都没带!
不光如此,在听说大哥退役前已经是副营长的时候,那吹的马屁一个比一个夸张,都快把他哥夸成战神了!
后来他听不下去了,准备起身去厕所清静一会,却听他哥的亲爸问道:“结婚礼物收到了?那姑娘的照片带了吗,给大家看看。”
他的脚一下子挪不开了,鬼使神差地,坐了回去,挨着他哥,也想看看。
他哥可真是个狠人,还真带了,居然是合照!
大红色的背景,两人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很大只,像座小山,一个很袖珍,像个洋娃娃。
就这一眼,他居然觉得他哥和嫂嫂挺登对的。
尤其是身边的人都这样夸了起来,他更是不受控制地想:我怎么就没有我哥这么魁梧呢?我怎么就没有我哥这么帅气呢?我哥就算吊着绷带,都特么的像个不好惹的老虎!而我呢?我只是个小狼崽!还没出窝!
完败!
这样低沉的情绪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以至于他哥提到婚礼的时候,他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起身去了院子里。
他看着院子里那株苍虬的松树,眼泪落了下来。
谁不喜欢嫂嫂呢?
人美声甜,说话斯斯文文的,跟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女性都不一样!
既不会跟大姨一样催他学习,也不会跟表姐一样嫌弃他吃白饭,更不会很二表嫂一样,明面上嘘寒问暖,背地里说他是没人要的可怜虫!
他长这么大,只有嫂嫂是真的关心他,天热了就给他买凉鞋,天冷了就给他带棉衣。
这样的嫂嫂,居然从表嫂变成了亲嫂子。
而他,也从念念不忘,不受控制地肖想嫂嫂,变成了不得不克制不得不保持距离。
他好难受,他唯一的光没了,全被他哥抢走了!
最可气的是,他哥生得魁梧高大,他根本不是他哥的对手。
车窗外的风景飞一样后退,刘未明终于做了个决定:放弃吧,小命要紧。
陆茂行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这小屁孩想什么他大概可以猜的出来。
他这次在北京逗留,本来就是多个目的。
第一,管他爸要羊绒进出口配额,他爸是个小会计不假,可他爷爷身份牛着呢,不要白不要,他爸欠他一个家,他上辈子清高,最后只会便宜了别人,这辈子才不管那些,钱到手才是真的;第二,让刘未明识相,目前看来,效果显著;第三,通知陆家人出席婚礼,不为别的,就想给他媳妇长长面子,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小人闭上狗嘴。
这样做也许会有人嘲笑他狗仗人势,不过人本来就是社会性的动物,谁不是拜高踩低呢?
他就仗势欺人了怎么滴吧!
有本事给他欺负回来啊!
重活一辈子,他彻底想通了。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
虽然他可以凭自己的努力达到想要的高度,获得对应的身份认可和社会尊重,可他上辈子已经证明过了,这辈子他只想见机行事,有可以借力的就借,提前进入小康,让他媳妇跟着享享清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上辈子清高,为的是自尊心,这辈子不清高了,为的是钱,都是为了让当下的自己过得惬意些,没有本质的区别。
*
伊克昭盟羊绒衫厂,成立于1980年,几年后将会改名为鄂尔多斯,成为改革开放之后第一个在央视黄金时间段投放广告的本土服装品牌。
厂子引进的是日本的设备,国内这块是短板。
后来听说有人用梳棉机改造成了梳绒机,以极低的机器购价,从事梳绒的生产,获得了丰厚的利润。
这事陆茂行研究过,机子改造不难,他也会,难在前期投入资金的获取。
因为羊绒产量极低,一头成年绒山羊,一年只能产出五十克左右的羊绒。
这样低的产量,导致羊绒是按克论价的。
即便是没有经过梳理的含羊绒的羊毛,那进货价也是不菲的。
再加上一台梳绒机要好几万,一般人真没有这个资金投入进去。
所以上辈子他一开始做的是另一件事——做实业。
先从服装加工开始,逐渐转型到品牌战略后,就开始了设计加工销售一条龙的新型产业化道路。
但在这个年代,做实业真不如投机倒把来得快。
毕竟国家刚刚取消了布票棉絮票和线票,广大群众还没彻底从满足刚需的状态转变为追求款式的状态,所以这衣服,能穿够穿就行,款式是没多少讲究的。
陆茂行这辈子不打算按部就班了,他要蹚浑水,乘东风,发大财!
所以他这次来,为的不是去羊绒衫厂参观学习,而是去牧民那里收购羊绒原料。
所幸还算顺利,很快就跟牧民谈好了价格,以比伊克昭盟羊绒衫厂高百分之五的价格收购,再出口给国外。
超过配额的部分,则交给港商想办法。
中途还出了个岔子,内蒙古的羊绒产地,多在海拔一千五百米的高原上。
刘未明这小子,居然产生了高原反应,差点嗝屁了。
要不是陆茂行反应迅速,赶紧带他去附近医院抢救,只怕一条小命就交代在羊群里了。
捡回一条命后,刘未明显然变得消停多了,一路上乖得不像话,害陆茂行总以为他下一秒要憋什么坏招坑他这个当哥哥的。
还好,一路风平浪静回了扬江镇。
而这时候,碧水村港河边上的宅基地,已经如火如荼地动工建设了大半个月了。
陆茂行一回来,看到的就是半成品的小洋房。
他紧了紧怀里的皮包,满脸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喜悦,跑到临时搭建的凉棚下面,从后面搂住了房秋实的腰:“媳妇儿!!!有没有想我?”
“呸,谁想你,臭不要脸!”房秋实正忙着给泥瓦匠做饭呢,算上帮忙搬砖的和搅拌泥浆的小工,整片宅基地这里足足十几个工人,田甜一个人忙不过来,房秋实就和大姐轮换着歇下来帮忙。
此时,她被陆茂行抱了满怀,自然是开心的是激动的。
不过她这道菜还没做完呢,不好半途而废,便继续颠着勺,边忙边聊。
其实黄克俭提前几天已经跟她说了,这次陆茂行少说能赚七八万呢。
所以这两天工人们的伙食她就大方了不少,好几个硬菜不说,分量也都是足足的。
这会儿人多,她也不问到底赚了多少,只管先把工人们的肚子填饱。
陆茂行在旁边看着她,越看越喜欢,道:“别忙了,我来吧。”
“那行,你来,我去把鱼鳞刮一下,待会你再给大家做一道糖醋鱼。”房秋实转身,把围裙解下来系在陆茂行腰上,随后一猫腰,从他腋下钻了出去。
陆茂行笑着摇摇头,他这个样子,倒是挺符合老陆家男人的传统。
其实做家庭煮夫也不错,到时候他负责照顾家庭,让秋实去念书充实自己。
在这之前,他要多赚点钱,以免后顾之忧!
等吃完饭找工人了解了一下进度,陆茂行下午就带着房秋实去了镇上,一是跟黄克俭交接一下羊绒原料货物运输的事,一是给北京那边打了个电话。
“爸,婚礼的日子我看好了,农历七月二十九,能来吗?”陆茂行原本想着,只要他爸能来就算不错的,当然,小叔能来最好,到底是个旅长呢,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