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国张张嘴神色变了又变,撂下一句:“你自己这么大了,别老让我和你妈操心。”
他皱着眉出房门,又让刘晓峰和刘淑华回屋拿书包的时候轻点动静。
两人都点头答应,刘晓峰还带着一丝心虚的看一眼刘淑英,眼里带着责怪和埋怨,像是在说都赖刘淑英。
刘淑英气急,他自己擅自行动,现在有脸赖自己。
刘淑华冷眼看着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放下碗,回屋出门上学。
一连五六天,刘晓军照常吃饭上班,却又一直都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家里人轮番上场跟他谈心,连刘淑华都找他聊了一次,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整个家,为刘晓军提心吊胆,平时说话都小了两分。
刘淑英更是当起刘晓军的小尾巴,一有时间都围着刘晓军转。要不是爸妈不同意,她托儿所都不打算去的。
反正在托儿所里,她也是担心受怕。怕她大哥跟上辈子一样,某一天突然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九月的第二个周五中午,刘淑英顶着烈日跑回家,进门差点撞上刘淑华。
刘淑华提着两个铝制饭盒,边往外走边说:“你去吃饭,大哥出事了。爸妈在医院守着,我给他们送饭去。”
刘淑英上一刻还热得不停出汗,这会儿只觉如坠冰窟。她拉着刘淑华的手,哆嗦着问:“大哥怎么了?”
“具体不知道,邻居张叔叔带的口信,说是大哥手伸进机床了。”
刘淑英这才缓过来点,庆幸的摸着自己心口,踏实点了。
“你这表情,欠揍。”刘淑华给她一指头,转身出门,她还忙着送饭呢。
“我也去。”刘淑英说。
刘淑华让她别捣乱,在家老实吃饭等刘晓峰,自己走了。
刘淑英进屋边拿个饼子啃,边跑去窗前看她二姐走出楼洞消失。她就从存钱罐里抓一把钱,跑出门去隔壁古叔叔家,问清刘晓军被送去第一人民医院。
出了楼栋门,碰见跟同学打闹着回家的刘晓峰。
“三哥。”
“四儿,你在这等我做什么?”刘晓峰笑着跑到她面前,拿手揪下她头发。
刘淑英双手护着头,见刘晓峰没心没肺的样子,踢了他一脚。“大哥出事了,手卷进机器了。”
“啊,咱哥,不会死吧。”刘晓峰惊呼,慌张的看着她。
“你才死呢,人在医院呢,死不了。”刘淑英没好气的瞪他,完全忘记刚才自己也不比他这副模样好多少。
“在哪个医院?咱快走。”刘晓峰拉着刘淑英往小区外边跑。
刘淑英本来不想让他去,转念一想,把他一个人留在家也不好。
两人到了医院大厅,刘晓峰看着人流穿梭不息,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淑英拉着他拦下个中年医生,打听到在三楼病房,两人又一起跑到三楼。
在走廊尽头的左边,找到刘晓军的病房。
刘淑华少见的在大哥床前,站着发呆。
刘建国红着眼在大口吃饭,表情带着一丝狰狞。见他俩来也没说,只是招了招手,让他们过去。
张大花坐旁边看着大哥边抹眼泪,时不时含恨瞪一眼刘建国,无声控诉他怎么还吃得下。
刘淑英松开刘晓峰的手走床前,刘晓军人还没醒,左手中间三根手指包着纱布,看着像是手指第一节没了。
这下她的心终于放下,觉得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哥,这不是好好的吗?”刘晓峰说着,他看看刘晓军除了脸色发白嘴唇干裂之外,没什么问题,就左手几个指头包了点纱布。
张大花抓着刘晓峰,伸手打他两下屁股,带着哭腔骂着:“死孩子,你哥都残疾了。还说好好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我哥残疾哪儿啦?”张晓峰疑惑的问,被打了也一脸无所谓,反正没打疼。
张大花像是被人按下两秒暂停键,又猛地张开嘴大声嚎起来。
边上睡午觉的老大爷被吓醒,捂着心脏喊她:“闺女,你可别嚎啦,我这么大岁数受不得这个。”
张大花捂住嘴跑出门,刘淑英想追,被刘建国拉住,示意她别管。
“大爷,对不起,吓着您了。”刘建国对老大爷说。
“没事,你家这事也能理解。”老大爷说完,翻身继续睡觉。
“爸,我哥醒了。”刘淑英见刘晓军睁开眼说着。
刘建国放下饭盒看他一眼,就出去叫医生。
“大哥,你渴吗?饿吗?要吃饭吗?”
刘淑英个子矮,就比病床高出一个头,正好趴在他枕头边说话。
刘晓军没理她,望着天花板出神。
“大哥,妈说你残了,残哪儿啦?我怎么没……”
刘晓峰话没说完,就被刘淑华照着头来了一下,刘淑英转身也给他一脚。
刘晓峰抱着头,看着俩人不明所以。
刘晓军倒是嘴角上弯,笑了。
他举起左手看着,手指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确实看不出少了指尖。
刘建国跟着头发花白的医生进屋,医生戴上听诊器,检查一番后对刘建国说:“今天晚上住一晚,留个人陪着。不发烧的话,明天早上就可以办出院手续,隔两天来换次药就行。”
刘建国谢着大夫将他送出门,然后回身看着三个小的,给了两毛坐公交的钱,摆摆手说:“都上学去,你们哥什么样也都看见了。没什么大事,明天就出院。”
刘淑英想留下,被刘建国呵斥了几句。也就只能委屈巴巴的跟在二姐、三哥后面,一起回家拿书包上学。
下楼后顺便去小花园告诉脸上挂着泪痕发呆的张大花,刘晓军醒了。
张大花连忙擦干眼泪,跑进医院内。
第二天周六,全家一起去接刘晓军出院。
回到家,吃过午饭没一会儿,工会主席和新厂长杜朗就带着两盒点心和一罐奶粉上门慰问。
刘淑英是第一次见到杜朗,她仔细端详了一番。模样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小三十的年纪穿着半新的中山装。
刘建国和张大花、还有刘晓军留在小客厅待客,让刘淑华带着俩小的回次卧。
刘淑英跟刘晓峰将门开条缝,贴在上面偷听。刘淑华在边上坐着,捧着书看。
过了一会儿,刘晓军也进来关上房门,躺在床上不说话。
他脸上气色好了许多,整个人气质却带着点颓废,今天一上午就只听见他嗯嗯的答应两句。
三个小的望着他,脸上都带着担忧。
又过十分钟,他们听见送客人的声音。
刘建国进了屋,又把他们赶出去,关上房门。
刘淑英转身想偷听,张大花咳嗽一声。
她只好眼看着张晓峰出门玩,自己跟着张淑华先回爸妈屋。
周日,刘淑英一觉睡到十点才起床,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她昨天晚上睡得晚,早上张大花喊她两遍,没喊起来。
从厨房翻出块玉米饼放在嘴里咬着,推开次卧的房门。
只见刘晓军坐在阳台刘淑华的书桌前,正翻报纸呢。
“大哥。”刘淑英甜甜的喊着。
刘晓军嗯了一声,看着她自己扎的小啾啾,一个低一个高。
就打开右边的抽屉,拿出梳子。
再举起左手一眼看见有些脏的纱布,又自嘲的笑了,将梳子放回去。
“没事,自己玩去。”
“家里就剩咱们两个,一起玩儿啊。”刘淑英歪着头,眨眼卖萌。
刘晓军看着她卖萌,过了好一会说出三天以来,第一个长句子。
“四儿,你知道你这些把戏,全家人都知道吗?”
“大哥,你说什么把戏啊,我听不懂。”
刘淑英垂眉、嘟嘴,做出‘人家还是宝宝嘛’表情包同款动作。
刘晓军伸手将刘淑英头上的小啾啾拆掉,然后不停□□刘淑英的头发。
刘淑英起先还忍着,后来见他一直不停手。
火气上来,双手将刘晓军的手拍开,嘟着嘴踢了他一脚。
刘晓军哈哈笑了两声,严肃的对她说:“你看,要是老三,我揉他的第一下,他就能跳起来。你有时候很小心,装着卖萌瞎操心。爸妈都看在眼里,就叫我们让着你。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吗?家里有不好到让你提心吊胆吗?”
刘淑英双手假装整理着自己头发,心虚得不敢于他对视:“没有啊,我不一直这样吗?”
刘晓军敲下她的头,手撑着头嘀咕着:“所以才很奇怪。”
前些天那个晚上,王欣蔓跟他说了很多自己的故事。
他从那件事中得出,人的性格和行为与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再对应身边的人,基本不出其左。但这个关系,在刘淑英的身上失效了。
她好像出生以后,就拥有着自己的个性。
“你才奇怪呢。”刘淑英又踹他一脚,用手拨拉着自己的头发。
“大哥,你去当销售卖爆米花机怎么样?绝对比门卫强,你们厂子也太气人啦,哪有人年纪轻轻去当门卫的。”
昨天杜朗他们来,一是代表慰问,二就是他大哥今后的工作安排。
说厂里研究决定,给了两个选择。一是看大门的李大爷年纪大了可以退休,他大哥去看大门,算正式工。二就是进销售科,卖爆米花机,归杜朗直接管。
杜朗还详细介绍了他的办法,其实就是项博文和刘建国聊过的那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