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在长安不同,长安城寸土寸金,简瑶只能屈居于锦绣阁附带的小院子中,而在羡城,简瑶自有一处居所,前院后院用花园隔开,占地面积不大,却足够宽敞。
离长舆街不远,和锦绣阁一道后门并连。
简瑶披着外衫出门,她年幼起就出入简父的药房,嗅觉甚为灵敏,腥稠的血腥味传来,让简瑶猝不及防地拧起眉,她抬眸看去。
平日里用来闲坐的石桌旁,卧躺着个黑压压的人影,令人发晕的血腥味不断从那处传来,颜青早在闻见血腥味时就沉着脸上前,低声提醒:
“姑娘小心,此人来历不明,又身负重伤,我怀疑……”
他犹豫着,话音未尽,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他言下之意。
石桌旁传来忍痛的闷哼声,脸色吓得惨白:“城主府失窃,官兵要捉拿的盗贼不会就是这个人吧?姑娘,我们快报官吧!”
颜青未说话,但脸色神情明显赞同。
两人护着简瑶,不让她上前,同时看向简瑶,等待她拿主意。
此时那人似听见她们的对话,身子动了动,一双冷戾的眸子透过石桌下砥柱暴露在几人眼前,然而只是这一眼,就足够简瑶认出他是何人。
简瑶脱口:“小侯爷!”
等待简瑶做决定的二人一愣,转头看过去,恍惚,倒在石桌旁的不是长安人人敬畏的裴湛,又是何人?
裴湛显然也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遇到简瑶,他失血过多,视线已经有些恍惚,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只看见女子白着脸慌乱朝他跑来,似月下洛神在世。
刹那间,某种难以形容的、危险的战栗感席卷全身,既失控,又不可捉摸。
转瞬即逝,但残余的那抹庆幸和悸动,却让裴湛畅快地轻勾了唇角。
在长安暗暗窥探多日不得踪迹,兜兜转转,竟在这时遇见。
——注定的。
这是裴湛昏迷前最后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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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颜青和青栀将裴湛抬进房间,等简瑶站定后,背后已经横生一片冷汗,打湿了衣裳,让她有些不适。
可这时却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青栀犹豫不决:“姑娘要救他?”
没有不赞同,只是有些不甘心。
青栀还记得裴湛之前的言辞,对姑娘明显的漫不经心和瞧不起,早就让青栀在心中记恨上了。
颜青退到一旁,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简瑶。
简瑶强作镇定,先是吩咐:“去拿药箱。”
简父疼宠简瑶,自幼简瑶粘着简父,简父常夸她天赋聪颖,若是男子必可承他衣钵,对简父一身的医术本领,学了不说十分,八分总是有的。
颜青沉闷地将药箱拿来。
裴湛被放在房内唯一的床榻上,后背中了箭,不消须臾,就染红了锦被,哪怕青栀什么都不懂,都看得出其伤势严重,当下眉眼生了顾虑:
“姑娘?”
简瑶深呼吸了口气:“颜青,把他衣服褪下。”
此时此刻顾不得男女大防,饶是青栀有所迟疑,也没阻拦,颜青更不会质疑简瑶的决定。
衣裳褪下后,男子的后背就袒露在眼前,简瑶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耳垂冒上些许红色,似烧得灼疼,简瑶未看过旁的男子,但眼前一幕,简瑶说不出,只能凭感觉说一句——好看。
的确好看,除了那处刺眼的箭伤。
简瑶回神,顾不得羞涩,冷静下来,吩咐:
“颜青,你去将院子里的痕迹处理干净,再去四周看看,看见官兵,就立即回来!”
救下裴湛是一回事,但将自己牵扯进去,就是不长脑子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城中闹出这么大动静,裴湛身份的确贵重,但这羡城却并非他的大本营,简瑶不得不小心行事。
说话的同时,简瑶已经弯身将一旁的烛灯拿了过来,她翻开枕头,下方一直藏着的匕首被她拿出来,她孤身一人,心中总有不安,这匕首是她贴身藏着的。
火烤过匕首,简瑶持着匕首,在快碰到伤口处,简瑶眸中闪过一丝迟疑。
她救下裴湛的原因很简单,她想和肃亲侯府搭上线,通过陈夫人的确是一条路,但是这条路保障太少了,眼前,摆了一条捷径,所以,简瑶在认出裴湛的那一刻,就决定好了要救他。
即使冒着极大的风险。
但此时此刻,简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简父未去世前,她随着简父布施,处理过不少头疼脑热,到了羡城后,颜青大大小小的伤也是她亲自处理,可她却从未处理过这么严重的伤。
她真的可以吗?
是青栀的话拉回她:“姑娘,血越来越多了!”
青栀一脸害怕,即使不论身份,眼前的也是一条人命,哪怕青栀对裴湛心中有怨恨,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简瑶回神,咬紧舌尖,刺疼使她保持着冷静,她说:
“按住他。”
青栀点头,知晓姑娘要做什么,双手按住裴湛,怕他会疼得乱动。
简瑶剪断胸前刺出的箭头,和青栀对视一眼,闭眼,狠狠拔出箭支,鲜血随着箭支的拔出溅出来,迸射在简瑶脸上,温热又黏糊,让简瑶脸色骤白,险些生出一股反味。
忽地,脑海中想起,年幼时,父亲拍着她的头,笑道:
“我家瑶儿惯是娇气。”
遂后,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可惜和心疼。
简瑶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可惜她不能继承他衣钵,又心疼得不愿让她受这份罪。
男子的闷哼声响起,简瑶压下眼中的酸涩和情绪,咬紧唇瓣,强忍着不适,将那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处理好,才将备好的金疮药倒在伤口处,松了口气,用白布包扎起来。
腰间忽然传来几下刺痒,正处于包扎伤口的最后一步,简瑶拧眉,熟悉感让她知道是青栀在碰她,没回头询问:
“怎么了?”
背后一直没人说话,简瑶处理好,纳闷回头,就见青栀一脸难色地越过她,看向她头顶……看向她头顶?
简瑶倏地回头,对上男子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裴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眸底深处透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但明面上却一本正经、平静地看着简瑶,也不知清醒多久了。
“……简掌柜。”
许是受了伤,或是旁的原因,裴湛的声音颇哑,沙沙涩涩的,从头顶传来,似贴着肌肤,让简瑶不由自主地浑身生出一股战栗。
简瑶猛然回神,后退一步,远离了裴湛,才抬头看向裴湛,咬唇:
“你醒了?”
话落,简瑶眉眼又挂上一抹狐疑。
裴湛在长安城无人不知,她认出裴湛并无意外,但裴湛怎么也认识她?
简瑶虽不能说过目不忘,但像裴湛这种权高位重的人,若她在店中见过,她必然会记得,除了那日从镇南侯府回来和裴湛有过一面之缘,简瑶确信,她和裴湛并无交集。
忽地,简瑶脑海中闪过什么,她恍然大悟。
那日,沈雯去锦绣阁又匆匆离去,她曾在店中遥遥看见过裴湛在聚贤楼的二楼,莫非是那时裴湛知道了她的身份?
伤痛引起一系列不适,裴湛闷咳了几声,让简瑶立即回神,见裴湛似要起身,拧起眉:
“小侯爷不要动,你的伤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你一动,可能会牵扯到伤口。”
裴湛身份摆在那里,她还有求于他,所以,简瑶不想和他对上,但许是家风所致,见到这种不把伤势当回事的人,简瑶即使不说,心中也难免会有些不虞。
而且……简瑶快速看了眼裴湛,又收回视线。
本来就自幼体疾,如今又受了伤,竟还不当回事,简直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
不知为何,裴湛总觉得简瑶看他的眼神有些怪。
但此时,却没时间给裴湛去想这些,他站起身,疼痛使他唇色骤白,眼前一阵恍惚发黑,待站稳,他额头已经溢满冷汗,他却不自知,还仿若无事人般,平静地看向简瑶:
“城主府要搜查的人正是我。”
简瑶心惊地看着他一番动作,不明所以:“……我知道。”
她自然猜到这一层,所以,才想救了他。
越是艰险,才越显此恩情深重。
思及此,简瑶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怕被裴湛看出来她算计他。
简瑶根本不知道她多虑了。
她没看见的是,裴湛眸子倏然璀亮,又很快被强行压下,表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地说:
“我留在这里,会给你带来麻烦。”
简瑶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她看了眼裴湛,虚弱得连站起来都勉强。
若是让他离开,恐怕只走几步,就会脱力晕倒。
那她所做的,就是白用工了。
在裴湛看似平静实则殷切的目光下,简瑶陈述事实:“你走不远。”
裴湛浑身一僵,又很快恢复自然,快到简瑶以为自己眼花了。
不等二人继续讨论这个问题,颜青推门进来,眉头拧在一起:
“官兵过来了!”
简瑶呼吸一紧,转头看向裴湛,催道:“你快躺下!”
“青栀,将床幔放下来!”
裴湛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地盯着颜青这个忽然闯进来的男人,唇线抿直。
简瑶不知他在发什么愣,没时间纠结,直接上前,想将裴湛按在床上,裴湛想说什么,话还未说出口,就手无缚鸡之力地被简瑶按在了床上。
刹那间,裴湛还未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间,双目无神。
简瑶有些心虚,莫不是推疼他了?
下一刻,她又抹去这份心思,只觉得裴湛过于身娇体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