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除了圣上,也只有眼前这一人。
裴湛手指敲点在石桌上,沉吟片刻,摇头:
“镇南侯府的人,未必能接来锦姨。”
他十分自然地和简瑶一同叫了锦姨,可话中意思却让简瑶倏地回头,稍白了脸色:“为什么?”
裴湛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朝堂局势。
镇南侯府如今保全自身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想惹祸上身?
林府,虽只是地方官,却是三品知府,甚至羡城盐商一事,林府必有经手,其地位在羡城之显赫,不言而喻,而且,那位林知府必然知晓朝堂局势。
镇南侯府如今不过一只纸老虎,徒有名声唬人。
林府未必惧之。
裴湛粗浅地和简瑶解释了其中缘由。
简瑶咬唇,脸上褪尽了血色:
“那我岂不是……不能接回锦姨,还让世子夫人陷入两难之地?”
裴湛看不得她这副模样,握紧她的手,低声安抚:
“你别着急。”
“我稍后就回府,请母亲的人亲自走一趟。”
“这余邯朝,还不曾有一人敢驳了靖和长公主的面子。”
这番话,裴湛说得自然,却又无端傲然,按在简瑶肩膀上的手,叫她心中的担忧顿时散去。
第40章 鸣鼓申冤(捉虫)
三日后,简瑶终于知晓了裴湛口中的惊喜是什么。
余邯三十五年,四月初七,大理寺卿王辅递交辞呈,不过相隔一日,新一任大理寺卿走马上任。
朝堂中喧哗不止。
简瑶得知消息时,人正在锦绣阁,怔愣了半晌,还是青栀偷拉了她,低声欢呼:
“姑娘,现任大理寺卿是小侯爷!”
青栀脸上压抑不住情绪,尽力压低声音:“凡皇室不法者,皆由大理寺受理!小侯爷在帮姑娘!”
连青栀都能明白的浅显道理,简瑶自然也知晓。
她捏着银针的手稍有不稳,心中情绪翻涌不断,这就是裴湛给她的惊喜?
简瑶忽然觉得鼻尖泛酸,叫她眸中涩得不行,她忙忙垂下头,不叫旁人察觉出她的异样。
大理寺。
裴湛处理公务的地方,周裕亲自领着他过来,不论朝堂中如何惊讶,但圣旨已下,裴湛身后根基甚稳,哪怕政治上毫无建树,也不是他们可以怠慢的。
周裕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眼前的裴湛,他行为举止皆是漫不经心,大理寺有两位少卿,各为左右,周裕为左,适才右少卿领着裴湛去了一趟大理寺牢房。
哪怕眼睁睁地路过酷刑现场,这位小侯爷脸上的情绪也一直未变过。
右少卿本来是想给裴湛一个下马威,却被裴湛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震慑住,直到出了牢房,也没再说一句话,直到现在,到了正堂,裴湛才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日后大理寺不可用私刑。”
周裕和右少卿对视一眼,颇为摸不着头脑。
这话何意?
大人是觉得牢房中刑罚过重?
裴湛眯了眯眸子,觉得这二人有些愚笨,还是白三提示:“大人的意思是,但凡重刑都需经过审批。”
不可私刑,可不意味着不能重刑。
哪怕是裴湛也清楚,有些人骨头硬,非重刑不招供。
周裕颇为意外,裴湛在长安城中的传闻可并不好听,得亏有个好家世,他还以为裴湛会目无法纪,如今事情发展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如今裴湛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如何吩咐,周裕如何做就是。
是以,周裕拱手:
“下官领命。”
裴湛坐在房间中唯一的椅子上,他半倚在上方,没有一点世家公子的矜贵自持,这副模样倒和传闻中有些相似。
裴湛随手拿起一本放在案桌上的卷宗,许是周裕的谨言慎行入了他的眼,裴湛朝他问道:
“这些是什么?”
“回大人,这些都是近几年大理寺处理的卷宗,为了让大人尽快地熟悉大理寺职务,下官特意让人搬过来的。”
铺满了整个案桌的卷宗,一摞摞地叠高,不止这些,案桌旁的地上还有。
裴湛的脸色顿时难堪下来,指向地上:
“这些都是?”
周裕迟疑地点头。
白三憋了笑,旁人不知晓,他还能不知晓?
自家小侯爷最厌恶的就是看书,看这么多卷宗,完全是要了他的命!
裴湛根本没有遵从以往规定的想法,直接道:
“既然是已经处理好的卷宗,本官就不必看了,让少丞将未处理好的分拣出来,再由本官过目。”
少丞也是大理寺中的一个职务。
短短几句话,周裕大约猜出裴湛的性子,不爱旁人忤逆他,也不喜浪费时间。
周裕刚准备让少丞进来,裴湛忽然打断他:
“罢了,先放在这里,本官待会再看,你们先出去吧。”
不容置喙的语气,周裕顿时打消留下作陪的想法,拱手:“那下官先行告退。”
他和右少卿一同退出来,右少卿脸上有难色,嘀咕:
“新上任的寺卿居然是这么一位祖宗,日后怕是不好过了。”
周裕笑而不语。
他站住身子,转头朝后看去,眸色不着痕迹稍深。
公堂中,裴湛紧盯着那些卷宗,不知在想些什么,白三倒是好奇:
“爷,你当真要全部看?”
裴湛正式有了职位,再叫小侯爷,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裴湛鼻音嗤哼了声,视线不紧不慢地落在了白三身上,白三猜到什么,脸都青了。
“是你看。”
白三讨饶:“爷,属下最近没犯事吧?”
这么多卷宗,不眠不休,他得看上七日七夜!
“既然周裕说,这些是近几年来的全部卷宗,你一个个看,将其中和太子有关的全部找出来。”
裴湛说得轻巧,根本不管这其中工作量有多艰辛。
白三知晓躲不过去,无奈,他问出心中好奇:
“爷为何一直盯着太子查?”
他心中存疑:“属下记得,简姑娘交给爷的那份名单,说的是二皇子通——”
那几个字关系重大,白三不敢轻易宣之于口,顿了下,才不解:
“爷就这么相信二皇子?”
裴湛掀眸:“不信。”
那白三就奇了怪了,都不信,为甚自家爷就盯着太子不放?
和二皇子相比,太子虽有储君之名,但论贤名和朝中势力都不如二皇子。
简姑娘提供的那份名单,并非不可能为真。
裴湛没理会他的不解,反而说起另一件不相关的事:
“我在或岩村遭遇追杀那次,我记得你说过,你和卫四曾细查过林中脚印,其中有一道脚印十分奇怪,其右脚内外侧深浅不一。”
白三立即点头。
裴湛抬眸,容貌清隽倨傲,他说:“若留下这个脚印的人,实际上是个坡脚,可还奇怪?”
白三恍然大悟。
若是坡脚,用力和寻常人不同,的确很可能留下那种脚印。
裴湛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似嘲弄似轻讽,将倨傲和疏离玩弄得恰到好处:
“太子宫中有一个太监,名叫路于,其人相貌不显,很少跟在太子身边,不过,令人注意的是,他身有残缺,明明腿脚不便,却深受太子信重。”
“你查一下,我失踪的那一日,他在何处?”
前后两句话相连,尤其是裴湛指出了路于的残缺,白三冷下脸来:
“属下会让卫四亲自去查。”
卫四的身手本领比他厉害,这事交给他,和爷的安危相关,卫四绝对会查得明明白白。
应下后,白三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白三讪笑:“属下就是有一事不解,往日,太子极力拉拢爷,有什么名贵的物件都会往侯府送,甚至待爷亲近有余,这般情况下,太子为何一而再地追杀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