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又不是给自己买送给我家伴读不行吗?
明昙撇撇唇角,一边白了他一眼,一边扬声朝柜台旁站着的小老头喊道:掌柜的!劳驾您过来一趟,帮我把这个包起来!
诶!来了来了!
那厢,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老掌柜立刻精神一振,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明昙身边,朝她伸手作了个揖,笑容可掬道:姑娘真有眼光,这可是咱们店里一等一的珍品暖玉镯,上头的镶金也是特意请巧手匠人点描的,最受京中贵女小姐们的喜爱还请您在旁稍待片刻,小老儿这就为您包好!
嗯,先不忙。明昙笑眯眯地看着他,语气分外温和,脸不红心不跳道,掌柜的,我和我兄长今日刚到京城,对附近不甚熟悉,有一事想向您请教,不知?
玉镯足足值五两银子,算是金玉阁中罕见的大生意,是以老掌柜的态度分外和煦,忙道:姑娘但说无妨,小老儿定当知无不言!
掌柜的客气。敢问这坊集街附近,可有什么能够买书的书斋铺子?明昙一边说,一边转向明景,冲对方暗示性地扬了扬下巴,我打算为我兄长添几本会试需用的书籍,待会儿一并带回去,倒省的明日再特地多跑一趟了。
噢,原来如此姑娘和公子是刚搬来京城啊。
老掌柜点点头,手脚麻利地攥紧细绳,将妥帖封好的锦面布包递给明昙,十分客气地笑眯了眼:小老儿在坊集街上开了七八年的店,对这一片儿都分外熟悉,您这就算是问对人了!
说到这儿,他也很有眼色地向明景作了个揖,嘴上十分讨巧,这位公子一看便是腹有诗书之人,定会在本场乡试桂榜提名,高中举人老爷!若您二位有意筹备会试的话,那最好去街头的金丰书铺里瞧瞧。那儿可是京中大小生员们最爱的地界,各类经史应有尽有虽然贵是贵了些,不过肯定物有所值,绝对能让二位满载而归!
他的语气十分热情,但明景却显然对自己科举考生的新身份适应不良,静默片刻后,只尴尬地向对方点点头,草草答了一句借您吉言。
明昙咧开唇角,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上牙,无声嘲笑着三哥的演技,换来后者挑眉一瞪。
好在老掌柜也并不介意明景稍嫌冷淡的态度。他说完后停了一会儿,兴许是看在手上这笔大生意的面子上,又多嘴提点道:不过,二位贵客,也且听小老儿一句劝宁肯多走几步到街头,也莫要去对面的那家顺安书斋!当心沾了里面的晦气哟!
晦气?
不想对方竟会主动提及自家书斋,明昙心下一喜,赶忙追问道:这满是圣贤书的地方,能有什么晦气可言?掌柜的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见明昙似乎不信,老掌柜顿时连连摆起手来,压低声音道:姑娘,小老儿所言可是千真万确!您刚来京城,尚不了解,那顺安书斋的现任老板呀看着斯文,但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恶人!您可万万不能上他那里去买书啊!
大恶人?何出此言?
唉,您是贵客,小老儿不敢欺瞒。老掌柜忧虑道,其实,这顺安书斋之前的生意一直冷清,还恰好撞上前掌柜的父亲重病。他为了筹钱给老父医治,便狠下心来,将经营了多年的书斋挂牌出盘却不料,店面还未盘出去,反倒先引来了唯利是图的小人,正是那现任的周掌柜和他背后的东家!
据说他东家本来在京郊开店,是那里远近闻名的奸商,赚够了黑心钱后,就想把生意打进城内!此番他到坊集街物色店面时,恰好碰上前掌柜急需用钱
于是,他东家便看上了顺安书斋,派那周掌柜前去好一番趁火打劫,使劲压价,只给了屈指可数的一点银子,就打发前掌柜日夜兼程地离开了京城据说那点钱,连店里的雕版都买不起,又如何能盘下整间书斋?
老掌柜说着说着,愈发义愤填膺起来,不住地捶胸顿足,大叹道:唉!我与前掌柜也是多年的老街坊,真是见不得这种没皮没脸、鸠占鹊巢之事!所以,为了让那周掌柜和现任东家自食恶果,大伙儿便齐心协力,一同规劝过往的行人莫要踏足顺安书斋,而是前去金丰书铺反正,无论如何,就是不能让他们赚到半分黑心钱!
莫名其妙变成了京郊黑心奸商的顺安书斋现任东家明昙:
她不动声色地暗暗冷笑一声。
这故事真是编得有鼻子有眼,前因后果还挺丰富哈。
实际上,前任掌柜是因为过于忧心老父,想要尽快返乡,所以才在得了她那九百两白银后,便连夜租好车马,赶在当天离开了书斋。
但现在却不知为何,这件事传着传着,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倒当真是处处透着古怪,莫名其妙得紧。
明昙稍稍蹙起眉头,将镯子所值的五两银子递给老掌柜,想了想,又多加了几粒碎银,深入询问道:那不知您可还记得,这顺安书斋新任东家是京郊奸商,不但压价购入书斋、还赶走了前掌柜的传言,最早是从何处听来的啊?
记得记得,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情,小老儿还没忘!老掌柜接过银子掂了掂,笑得见牙不见眼,爽快答道,正是那金丰书铺的老板孙文亮,孙大掌柜,特意跑来告知各位街坊的嘛。
唔,金丰书铺啊。
明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朝老掌柜粲然一笑道:我等知晓了,多谢掌柜提醒。
哈哈哈,小事一桩!老掌柜躬着脊背,亲自将她二人送到门口,扬声道,贵客慢走!
然而他却不知,在跨出金玉阁门槛的那一瞬间,那位方才还满脸感激的富家小姐,脸上的神情迅速由热转冷,眼中更是凝出了一块坚冰。
她抬起眼,遥遥望向街头的方向,轻轻嗤笑一声:我当是因为什么呢。
明景一怔,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语气中的冷然,不禁转过头去,却只见明昙正袖起手来,漆黑的双眸中锋芒暗藏,犹如飒沓流矢般锐利,单看着就使人胆战心惊。
原来,她掀了掀眼皮,语气凌厉无比,是我们初来乍到,不慎动了旁人的利益啊
第70章
若要论起商场上各种的阴险手段那明昙可是恰好专业对口, 对大多都知之甚详。
譬如这回,在金玉阁掌柜刚刚讲完谣言的始末后,她便能迅速梳理并捕捉到关键细节, 抓住重点。轻而易举地问出它出现的源头正是金丰书铺。
当然,五两银子的玉镯也功不可没。
明昙坐在宫中的八仙桌旁, 微微一笑, 将镯子放入首饰盒, 准备改日带给林漱容。
金丰书铺同样是多年的老店, 与顺安书斋一个街中、一个街头, 互相竞争了这么久, 也算是坊集街上的老对手了。
只不过,金丰书铺的店面虽然更大, 藏书也比顺安书斋更加丰富, 但他家的掌柜孙文亮却是个嗜财如命之人,仗着自家品类齐全, 便把店中书籍的定价都往上抬了许多, 乃至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家比之更贵的书铺
于是,在能找到替代品的情况下,客人们都总是会优先光顾价格更为公道的顺安书斋,而不是平白去给孙文亮当冤大头。
如此多年下来,即便金丰书铺的买卖仍然热络,可顺安书斋也不曾被对方给比下去,还屡屡小赚不少回, 自然便成了孙文亮的眼中钉、肉中刺。
呵。
明昙冷笑一声,放下手中所探查到的情报,眯着眼睛在桌上敲了敲指尖,转而拿起了附在后面的、特意用朱笔写就的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最新暗查到的一些秘密事宜。
据打探发现, 近些日子,孙文亮似乎天降大运,得到了某位贵人的提携金丰书铺上架了许多只有南边才会出售的新书,并靠着它们吸引众多买者,日进斗金,逐渐变成了能在坊集街上称王称霸的商铺之一。
若说原先时,顺安书斋还能勉力与其打个平手;可到了后来,生意几乎全被金丰书铺抢去,再加上赋税、宵禁等影响,自然就变得门前冷落,连返乡的钱都差点凑不够了。
而至于现在的这一出嘛
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定是发达后的孙掌柜想要秋后算账,因此才对顺安书斋的动向多方打听,借着贵人的耳目,率先得知了有人以九百两银子将其购入的事情。
新东家财力如此丰厚,当然使孙老板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所以,他才想要先发制人,通过编造谣言的方式,诓骗坊集街上的店家与熟客,用舆论让顺安书斋的新老板受人厌恶从而便可以在消灭竞争对手的同时,还能帮自己拉到新客户,何乐而不为?
但很可惜,对上九公主,他的算盘还未打响,就已经暴露了个一干二净。
读完之后,明昙把纸条丢到旁边,向后一仰,懒懒靠在了椅背上。
她的唇角轻抿,双目半阖,虽说已经把事情的脉络理得清晰,但神情中却不光瞧不出有多么轻松,反倒还隐隐带了些微妙的凝重。
其实这事吧,要是明昙并非公主,倒还好办许多,只需动动手指反击回去就好。
可现在,顺安书斋必须与皇室斩断关系,一举一动都万万不能轻忽也就是说,在摸不透孙文亮背后贵人真身的情况下,明昙绝不能亲自动手处理此事因此,简单的事情又将会变得复杂,只能通过曲折的手段让生意由衰转盛。
那么便要仔细分析眼下的局势了。
纵使明昙现在完全能够洞悉金丰书铺的招数,但后者毕竟已经抢占了先机,顺安书斋新任老板鸠占鹊巢的谣言早就深入坊集街当中,严重影响了书斋的正常经营
现状如此束手束脚,即使是明昙,也暂时没什么好办法能够化解困局。
好在,唯二值得庆幸的地方便是折桂题抄尚未开印、古籍编订也还遥遥无期,她尚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对策,以期能够完美处理此事。
而今日,能与她共商对策的林漱容,却还没结束那场历时九日的模拟考。
唉,卿卿不在的第四天,想她。
相思之苦难以排解,只能再旷一**政模拟册,去御花园里放放风啦。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树荫撒下,在地上照出小块明亮的光斑,但没过多久,微凉的秋风便裹挟着寒意而来,把这缕温度尽数卷走,吹得树上摇摇欲坠的叶子们都沙沙作响。
明昙打了个哆嗦,系紧外袍,顺手把石桌上的一片金黄色落叶扫下,抬眸询问坐在对面的美貌少女:阿暶,你冷不冷啊?
还好。明暶翻页的动作一顿,从书中抬头,关切地看了看她,昙儿若觉得冷,那我们不妨前去藏书阁再看?
算了,到藏书阁里的话,还需去内务府批条子,麻烦得紧。明昙摆了摆手,懒洋洋道,我无碍的,等会儿风停就好,你接着读罢。
嗯,明暶见她自有主见,便也点了点头,柔声嘱咐,那你若还觉得冷的话,那可要立即告诉我
行行行,我知道啦。
与明暶重归旧好后,明昙自知亏欠了前者许多,于是便每天都同她一起到御花园中赏景读书,不时还能打几局叶子戏,倒真像是回到了几年前的那段时光。
秋风无常,刚才还吹得起劲,转瞬却又半丝都无。明昙正在心说自己有先见之明,还好没去内务府干等时,却见对面的明暶忽然放下书本,往袖中一摸,取出一张写了字的淡青色书签,小心翼翼地搁在石桌中央。
啊对了,差点忘记这个昙儿你瞧!
明暶侧过身,指了指那张笺纸,展颜道:这是孤鹜居士新赋的诗作,近日刚在坊间流传开来,你可曾看过了?
呃还没有呢。
听到孤鹜居士的名号时,明昙不禁嘴角一抽,难以自控地想起了这件马甲之下的丞相大人真身。
不过,她的异样也仅在一瞬,便复又飞快地调整好了表情,从桌上取过诗笺,垂头看了看。
红线义举今仍叹,盗盒巧计罢苦战。
首联还没读,此句当中的红线二字就登时抓住了明昙的眼球,让她不由挑了挑眉,冲明暶笑道:这句写得新鲜,莫非是化用了红线盗盒的传奇?
明暶弯弯眸,颔首回答:正是。
红线盗盒出自唐朝的一部传奇小说《甘泽谣》,为昭宗时的翰林学士袁郊所作。其中收录了不少神仙志怪、奇人异事,既有技艺高超的女刺客,也有自在不羁的怪和尚,更有风华绝代的花月妖种种故事,尽皆意味深长,是晚唐时话本的上乘之作,在天承民间也广受世人欢迎。*
红线这则,可是《甘泽谣》中最为著名的一篇。
明昙点了点诗笺,笑道:孤鹜居士这一联,恰是在讽喻统治者应当善于用人,以兵不血刃的和平方式取得政斗上的成功再联系上句的尧舜禅让,和尾联发人深省的遣词嗯,果然还是他一贯的风格。
是呀。明暶饱读诗书,也是个善于品鉴的才女,闻言不由赞同地说道,红线夜行至榻前,却未取田氏的项上人头,仅盗金盒而去,予以惩戒和威吓,自然当得上是兵不血刃。
这便不得不说一说红线盗盒的故事了。
《甘泽谣》中写道,红线是一名身怀绝技、文武全才的年轻女侠,为了报恩而在潞州节度使薛嵩身边当侍婢。时有名为田承嗣的魏博节度使生性凶戾,叛逆朝廷,想要吞并薛嵩所在的潞州;而薛嵩在知道此事后,由于忌惮于田承嗣的三千军甲,无力反抗,因此日日为此事苦闷,经常自言自语、唉声叹气。
恰巧红线是个机灵的姑娘,没多久就看出了薛嵩的烦恼,于是向恩人主动请缨,说自己可以替他前往魏城观察形势:今一更登途,二更可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