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长公主吉言。王知州笑起来,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眼睛一瞥看到一旁的秦月微似乎有些不悦,又连忙闭上了嘴。
殿下。秦月微道,稍作停顿之后再次缓声开口,您意下如何?
此举虽可行,但毕竟三百里的路程实在遥远,常人若步行几乎都要耗费两日时间,更何况是忍饥挨饿许久未曾饱腹的百姓,想来消耗的时日应会更多,路上也免不了出现不可控的局面,遇到许多难题。
二公主说的是。语毕,秦语辞启唇接下她的话,话虽如此,但若继续滞留下去恐艰难险阻会更多,就算朝中拨了救济下来也不过缓兵之计,倘若再不主动变通,会再次陷入僵局不过是时间问题。
眼下我们面临的不是如何选择。她道,语气很轻,可说出的话却宛若有千斤重,就这样沉沉的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口,而是早已没有了选择。
殿下说得对。半晌,秦月微缓缓开口,那便做吧。
嗯。秦语辞垂眸轻抿手中的茶,目光透过窗外,看向街边困苦无依的百姓。
许久未再言语。
既已决定将百姓转移,一切行动自当越早越好。
徐北百姓众多,想要一举转移潜宁并不现实,再加上三百里实在太远,前路又尚未可知,虽秦语辞已经提前派人骑马探过路,但步行与骑行终究还是不同。
因此不如先转移一小部分,叫一些成年男女携孩童随官兵一同前去,备好车马和粮食药品先行出发,这样路上既能帮扶照顾,也能当做探路,为剩下的百姓转移做铺垫,待到平安抵达潜宁后,官兵也可再带些粮食与药品回来,供下一批人所用。
城中无法自顾的老人与幼童颇多,若没有足够的把握,轻易不能冒险。
此番决定一出,徐北的百姓倒也颇为响应,许多男女自愿站出,很快凑齐了这一批的人数。
只是终须有个反应机敏且值得信赖的人随行才是,以应对路上会发生的一切艰险,引领百姓及时作出应对措施。
这个人的选择当是极为重要。
王知州心术不正并不可用,秦月微此行是奉了皇帝之命,虽不会行太过不轨之事,但她毕竟心思颇深行事叵测,秦语辞又怎会放心将百姓交予。
此行,她早就已经在心底确定了那个人选,就是她自己。
原本定下明日清晨便出发,只是还未等将此事告知林墨然,她便像早已猜到了一般,打断了秦语辞的话。
二人忙了一整日,如今吃过晚饭,好不容易可以躺到床上休息。
尤其林墨然,跟着布粮的车东跑西行忙碌了一整天,浑身腰酸背痛腿都要折了,害怕秦语辞担心,却又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一如往常那般,杏眼一弯露出一抹笑容,甜甜叫她:音音。
可话里却分明多了一抹坚定,突然启唇认真同她提起:明日我去吧。
话音一落,秦语辞随之看过来:然然要去何处?
潜宁。语毕,林墨然随之应答。
不可。秦语辞道,未等她再言语便很快拒绝,语气难得有些严厉。
因何不可。可林墨然却并不怕她,如今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二人便不再是主仆关系,而是一对恋人,相爱且平等。
只有我去才是最妥善的决定。她道,稍稍支起身子,借着外面的月光看向秦语辞的眼睛,抬手握住她的手讨好般的摩挲,音音留下。
这些日子你太辛苦了,不应再去操劳奔波。林墨然说,看向光芒同时眼底同样也映着光亮,再者留在徐北的这些百姓还需要你,二公主和王知州居心叵测,也需时刻盯着,小心应对才是。
我自认在这方面比不过音音,所以这些繁琐的事就交给你啦!林墨然笑笑,凑过去轻轻蹭蹭秦语辞的脸颊,之后干脆整个人都紧贴在她身上,但其他的事情我可以。别忘了,我的骑射功课在国子监内可一直是第一,阿双应当同你说了吧?
所以音音尽管相信我。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很坚定,目光澄澈且明亮,哪怕黑夜也无法遮掩分毫,认真又美丽。
秦语辞沉声望着她,许久都未曾说话,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着,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再次开了口。
并未着急回答,而是道:此行少不了艰难险阻,然然可以应对么?
可以。林墨然点头应道。
语毕,秦语辞突然勾唇笑了笑,抬手轻挽她的发丝:然然能够妥善照顾自己便好,既你已经做好决定,我便不再阻止。
只是你需得答应我,定会平安归来。她道,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似是带上了几分哑意,不然我会难过。
她道,抬手将人揽入自己怀中,难得用这般不安的语气和她说话:甚至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会疯会死都说不定。
这一句话里可涵盖了太多的内容。
林墨然被她说的一愣,下意识的去捂她的嘴:音音别胡说!
嗯。秦语辞应声点头,垂眸去看她的眼睛,沉默半晌被她捂在掌心下的唇再次向上轻轻扬了扬:然然不愿听我便不说了。
只是我希望你始终都记得。她道,面容映在月色里,脸颊上倒映着窗棂斑驳的影子,温柔是她,美丽也是她,叫人忍不住牵住她的手,仰头送上一吻。
顺便将她的每一句言语全部牢记心底。
她说:我始终都在这里。
一直等着你。
第八十章
第二日清晨, 朝阳还未升起的时候,林墨然便已经将人数全部清点完毕。
车马粮药均已准备妥善,甚至以防途中遇到危险,官兵们也随身携带了武器, 势必保护所有百姓的安危。
墨然一切小心。秦语辞缓声道, 同她一样也起了个大早,与秦月微和王知州几人特意行至城门相送, 务必平安归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十分淡然, 既没有不舍也没有难过,不似昨晚那般的柔情蜜意, 乍看起来倒与平日那个居于高位优雅端庄的长公主并无任何区别,就这般挺直立于人前,姿态清冷,似神若仙。
这会儿天色并未完全亮起,周边依旧有些暗,为了方便行事, 许多前来相送的人接连点了灯, 光芒从灯罩中分散溢出,照亮四周, 也神不知鬼不觉的爬上身体,轻易将人笼罩其中。
有了灯火的映照, 哪怕是块石头都能被映的柔和,更何况是眼前这个有血有肉的人。
是。林墨然应声道, 朝她恭敬行了个礼,却又在起身时偷偷看向她的眼睛, 明明只一刻, 却还是触及到了许多他人注意不到, 也体会不到的温暖。
虽不能言语太多,但秦语辞却分明已经把本要言说的一切全部写在了眼底。
很明显,也很真诚,叫林墨然一下子便感受到了,随之心底也很快有一瞬暖流划过。
公主尽管相信墨然。林墨然勾唇轻笑,哪怕接下来要奔波数日,一路也可能会遭逢数不清的危险和艰难,但心底却并未蕴起任何的不安,反倒觉得平和与坦然。
这一切,是源于昨日秦语辞曾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她说我始终都在这里等着你。
墨然同各位就此别过。林墨然启唇,开口与众人寒暄几句,随之转身离去,车马与人群在视野中渐渐行远,到最后逐渐消失,再不可见。
也是此时,朝阳缓缓从天边升起,继而洒落下缕缕微光,彻底将周身之物照亮,清扫一切忧愁悲伤。
殿下。半晌,秦月微缓步上前,勾唇看向秦语辞的侧脸,我们回吧。
嗯。秦语辞应声道,抬眸转身离去,与林墨然背道而驰,重新行回城中。
一副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却还是在听到城门关闭的那一刻下意识的捏紧了藏在衣袖中的手,许久未曾松开。
定要平安。
之后她在心中这样轻声说。
一连大旱数月,不光农业几乎绝收,人畜饮水困难,也接连听闻有疫病发生。
好在发现的及时,并采用了隔离医治的法子,并未叫疫病继续扩散,后续又有朝中派来的大夫参与医治,病人的状况已经开始逐渐好转。
如若墨然此行顺利,接下来便方可将众人妥善转移。秦月微道,抬手为秦语辞倒了杯茶,如今城中约莫还剩七成百姓,分为两批不是问题。
二公主说的是。秦语辞轻声道,这几日她在布粮的同时也在观察各处的设施与构造,明确日后哪里需要修整,哪里需要增设。
天灾不可避免,却可人为预防准备,以防以后再次陷入险境伤害根本。
两人就此事一直商议到晌午,稍稍用过午饭,下午依旧奔波于百姓的事,直到深夜才总算得到片刻的休息。
只是如今房中却再无人等待。
秦语辞抬手推开房门,下意识的放眼望去,入眼的只有空荡且简陋的卧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样的场景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了,自从遇到林墨然后她便再也不是孑然一身,生命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每日抬眼便能看到她的笑脸,听到她同自己说笑,心里装的是她,脑海里想的念的也都是她。
没有人不向往温暖,可在温暖中待的久了,再次回归原地时便会轻易难以习惯。
秦语辞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眼下她还有事要做,来不及伤感。
这样想着,她抬手推开窗户,轻轻击掌两次,继而又打了个响指,之后很快有封信顺着窗户扔了进来,随风降落在地面。
是京中传来的信,打开,里面交代了陆知县的事。
如今徐北百姓尚未完全脱险,又因朝中的做法,陆知县被抓等事搞的民心动荡,那日秦语辞已经叫人在朝中向皇帝阐述了此事的利弊,若无明确证据,皇帝不会轻易动手,甚至还特意下令命刑部彻查此案。
事情胶着几日,总算找到了可以与陆知县接触的时机。
听当事人口述,总要比从旁观者口中了解到的更透彻。
信中表明陆知县确实曾亲自拿着拜帖上门拜访,可此事却分明是某日王知州率先提起的,也是他派人亲自送来口信,说有一计可帮助徐北百姓渡过危机。
徐北逢灾数月,如今突闻如此消息,叫人怎会不愉悦大喜,虽平日未曾与王知州有所接触,但陆知县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却也时刻谨记秦语辞之前的提醒,特意叫人记住了来人的模样,亲自前去拜访的路上也始终小心谨慎。
可不想还是落入了圈套,王知州竟将贪污赈灾款项之事嫁祸在他身上,还刻意找人模仿他的字迹重新拟了密信,就连之前派来府上传话的那人竟也只是他雇来的,并不是真正的仆从。
不过事情却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信中提到王知州虽派人拟了字迹,就连纸也特意寻了一样的来,却还是与陆知县送来的有异,他的那张拜帖上动过些手脚,特意做了些平时看不到,只有浸水才能注意的痕迹。
这样的纸张他的府邸中还有许多,虽被捕后朝中下令彻底搜查,但因这些纸张并不显眼,也与此案无关,想来应该未被销毁。
除此之外,信中还提到了陆知县未将这些证据当场供出的理由。
其实这些秦语辞不用看也知道。
如今她离京中太远,徐北之事也尚未有所结果,饶是陆知县提早将这些证据供出也无法成为他无罪的理由,反倒徒增危险,牢中阴湿艰苦,病死极为常见。
既如此,不如就这么拖着,等待她的救援。
是个聪明人。秦语辞笑笑,来到烛火边焚了手中的信,稍作洗漱便轻轻来到床上躺下,却又辗转反复,如何都睡不着。
最终不得不重新起了身,抬手打开柜子取出行囊,寻到林墨然的衣服抱了出来。
在闻到那股熟悉又好闻的桃花香时,心底的不安与担忧总算消散了不少,堂堂大昭长公主,日后的储君,平日威风凛凛手握重权,叫人好不艳羡。
可谁又知到了夜间,她却要抱着爱人的衣物,嗅着她的信引才能勉强入眠。
没出息。秦语辞道,明明在骂自己,可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羞耻之意。
反而更加用力的抱紧了怀中的衣服,像极了每晚所做的那样,将爱人用力揽入怀里。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数日过去,算着时间,林墨然应当也快回来了。
这几日百姓的事情处理的妥善,空出了些官兵开始负责修缮,如今也正巧派他们前去相迎。
一伙人一早便出了城,可到了傍晚也也迟迟未归。
理应不该如此才是。
为了等人,今日正厅内依旧灯火通明,秦语辞端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神态未变,可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殿下。许久后,王知州缓缓开了口,语气压的很低,试探般的,林姑娘她们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王知州何出此言。未等秦语辞开口,秦月微便接下了话茬,徐北到潜宁来去六百里路,常人都要行上数日,更何况是众多百姓一起,饶是做足了准备也总会被各种难以预判的事情耽搁,迟些归来并不意外。
我们尽管耐心等待便是了。秦月微说着,随之抬眼看向一旁的秦语辞,殿下您说呢。
语气里似乎带了些特别的意思,像是有意试探。
秦语辞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垂眸继续喝茶,脸上的神态分毫未变,继而道:二公主说的是。
耐心等待即可。
话里似乎没有太多忧心之意,让人甚至猜测不出她的意思,到底是对林墨然抱有十分的信任,还是根本就毫不在意。
不知不觉,门外的马蹄声渐渐清晰起来,紧接着有个人快步来报,说今日他们率人等待了半天也并未见到林姑娘和众人的身影,直到傍晚实在耐不住了,这才派遣大家分头去寻。
之后呢?秦月微开口问。
之后、那人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禀明此事,直到被秦月微呵斥后才继续向下说去,之后有人在一条路上发现了许多血迹和几具野狼的尸体,一番检查过后,还发现了一些衣物的布料和其他琐碎之物,似乎发生过狼群袭人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