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宁城居然发生此等大事,原来不止下官一人在坚守,好,好啊!徐怀文就像是找到了知己般,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傅南陵看向高斯,道:把曹刚带过来。
是,主子。高斯将曹刚从正房拎了过来,砰的一声扔在了地上,曹刚的嘴被堵上了,只能发出一声闷哼,眼底被恐惧占满,却又被他掩藏在凶狠之下,典型的色厉内荏。
高斯随手将他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警告的踢了他一脚,随即躬身说道:主子,人已带到。
嘴巴一经解放,曹刚便凶狠的威胁道:你们是谁?可知我是高大人手下,快快与我松绑,否则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高斯二话不说,上前又是一脚,正踢中曹刚的胸口,踢得曹刚佝偻起身子,竟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看着曹刚,傅南陵发出一声冷笑,道:算了,这种蠢货,我也没了审问的兴致。徐大人,高斯,这人就交给你们了。
傅南陵知道季翎岚不喜血腥,而对这种表面硬汉,其实心里十分怕死的人,不用点手段,他又不会说,与其让季翎岚面前毁了之前的形象,还不如来个眼不见为净,反正高斯定能给他个满意的答复。
是,主子。
高斯自然唯命是从,再度拎起曹刚朝门外走去,徐怀文见状也跟着躬身告退,拥挤的房间顿时空了出来。
季翎岚向来敏锐,自然明白傅南陵这么做的原因,既窝心又无奈,道:阿陵,在大是大非上,我分得清轻重,不必如此。
傅南陵指了指自己的脸色,委屈地说道:难道阿岚没注意到,我现下已是在强撑吗?
这么一折腾已是后半夜,傅南陵又没吃饭又没喝药,即便是上了妆,也难掩脸色的苍白。
季翎岚见状皱着眉头问道:晚上可曾用饭?
傅南陵心虚地摇摇头,道:我实在担心阿岚,所以
季翎岚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再次问道:那可曾喝药?
傅南陵瞅了一眼季翎岚,再度摇摇头,道:没喝。
见季翎岚转身朝门外走,傅南陵连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道:阿岚,你别生气,我知错了。
季翎岚一看他苍白的脸色,心就软了,却面无表情地说道:乖乖去躺着,我去跟你弄点吃的。
好,只要阿岚不生气,我这就去躺着。傅南陵温顺地走到床前,脱鞋躺了上去,侧着身子眼巴巴地看着季翎岚。
季翎岚心里一阵无奈,转身走了出去,他发现自己对傅南陵真的越来越容易心软了,尤其是看他乖乖软软的模样。
季翎岚看了一眼正房的方向,便径直走向厨房,他心里清楚里面会上演怎样的画面,只是这就是这个社会的常态,他现在只能先去适应,再慢慢试着去改变。
点火烧水蒸了一碗蛋羹,又热了热之前熬得粥,季翎岚尽量无视正房传出的惨叫声,端着碗平静的走进客房。
傅南陵看向季翎岚,笑着说道:阿岚,你看我都没下床。
这小孩子般讨赏的语气,跟之前面对徐怀文时气势全开的模样,哪像一个人。
季翎岚来到床前,将手里的粥递了过去,道:先喝点粥垫垫肚子。
好。
傅南陵坐起身,接过季翎岚手里的碗,房中没有桌子,只能用手端着,他听话的喝了几口粥,便眼巴巴地看向那碗蛋羹。
季翎岚只觉一阵好笑,接过他手里的粥碗,将蛋羹递了过去,道:瞧你那点出息,好歹也是一国皇子,怎的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傅南陵接过蛋羹,笑眯眯地说道:在阿岚面前要出息作甚,更何况阿岚做的蛋羹可是我的最爱。
季翎岚好笑地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来到厨房又盛了两碗粥,放在院子的石桌上,扬声说道:刘大哥,下来喝碗粥吧。
刘曦纵身一跃,出现在季翎岚面前,笑着说道:多谢阿岚。
刘大哥客气,现下也就只有粥了,便泡些干粮凑合吃吧。
已经很好了。刘曦坐了下来,将碗往身边拉了拉,将之前烤过的饼子掰开泡进碗里。
季翎岚转身回到厨房,将点着炉火,让药慢慢熬着,这才重新回到石桌前坐下喝粥。
刘曦看向季翎岚,关切地问道:阿岚可是不适应?
季翎岚一怔,苦笑地看了看正房的方向,说道:以前确实很少碰见,难免有些不适应。
刘曦犹豫了犹豫,道:阿岚,主子每日所面临的处境,比今日凶险百倍,你若跟随主子,便尽快适应。
季翎岚苦笑着说道:刘大哥,我会尽快适应,但不会一直跟着你们,待这里的事了结,我便寻个小城安顿下来。
你不跟随主子?刘曦微微皱眉,显得有些诧异。
我想过平静的生活,之所以来此,也是因为李泰是为我所救,逼不得已才卷入其中。
可主子
阿岚,我吃完了。傅南陵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刘曦的话。
劳烦刘大哥看着炉子上的药,我进去看看。
季翎岚起身进了客房,刘曦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了皱,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
将碗递给季翎岚,傅南陵随口问道:阿岚,你和零七都聊什么呢?
没什么,用了饭,便坐一会儿,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傅南陵一把拉住季翎岚的衣袖,道:阿岚,你可是还在生气?
季翎岚转身看着傅南陵,道:明知我会生气,为何还那般胡闹?
傅南陵委屈地说道:阿岚不也瞒着我只身犯险,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万一你有个万一,我这条命也就跟着没了。
季翎岚一愣,随即想到他的病,也就释然了。
我既然敢去,就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你就这么不信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只要你不在身边,我就忍不住担心,更何况明知你有危险,我哪儿还坐的住。
你
季翎岚不知为何听傅南陵这么说,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算了,这次就原谅你了,不准有下次,可听清了?季翎岚这么说话,完全是下意识的把傅南陵当成了小孩子。
那阿岚也答应我,以后都不会再只身犯险,否则我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去找你。傅南陵直视着季翎岚,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坚持。
你这孩子
傅南陵下意识地打断季翎岚的话,道:阿岚,我不是孩子!
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小声接了一句,我可比你大两岁,别一副大人教训孩子的口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季翎岚一行四人便架着马车上了路。
看着村口的徐怀文,季翎岚的心情相当复杂,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明知留下就是死路一条,还是选择了留下,他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啊。
傅南陵也跟着叹了口气,道:诚如他所说,他自知罪孽深重,为了心中的那份坚守,每日活在煎熬当中,如今终得解脱,能用这罪孽之身,再为百姓做点事,他心甘情愿,更何况这里还有他的妻儿在。
阿陵,他是个好官。
无论是否受威胁,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吞下了亲子的肉,他算不得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他还杀了十条无辜性命,也算不得是个好人。季翎岚沉默半晌,却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评价。
他无愧父皇的信任。
傅南陵和季翎岚所处的位置不同,看一个人的角度也不同,在傅南陵看来,徐怀文此番做法也是被逼无奈,情有可原。最主要的是他坚守了一个为臣的本分。
看着马车远去,徐怀文转身走向一旁的树林,自从他的妻儿惨死,他从不敢进来一步,如今身上的重任卸下,他也能到妻儿面前忏悔了。
来到墓前,看着坟头上长满的杂草,徐怀文心里发酸,眼眶红了起来。他弯下腰,一点一点清理,直到将所有杂草全部拔光,这才跪倒在墓前,泪眼朦胧地看着墓碑上的字,脑海里闪过他妻儿的脸,还有以往一家三口幸福生活的种种。
夫君,天冷了,加件衣服在读书吧。
夫君,夜深了,身子要紧,早点歇了吧。
夫君,家里还有些银钱,你拿去贴补百姓吧。
夫君,动手吧,阿香不想被人欺辱,求夫君成全。
夫君,阿香不怪你,莫莫要自责,若有来生,阿香还愿做夫君的妻
阿香,俊儿,我对不起你们啊徐怀文颤抖着手触摸冰冷的墓碑,趴在墓碑前哭的泣不成声。
季翎岚一行人,在晌午之前进了宁城,回到了清荷居。
被留在宅子里的小李子慌忙迎了出来,在确定傅南陵无事后,才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躬身说道:奴才参见主子。
傅南陵挥挥手,道:起吧,让人准备水,我要沐浴。
是,奴才这就去。
季翎岚抬手闻闻身上的衣服,不禁一阵苦笑,以前那个有洁癖的他已然远去,现在他竟能几日不换衣服不洗澡,还真是环境改造人啊。
阿陵,我觉得还是尽快让人把证据带回京都的好。
傅南陵点点头,道:待问过陆九那边的情况再说。
两人回到居住的院落,刚走进厅堂,小李子便走了进来,躬身说道:主子,零六那边有信儿传来。
都说了些什么?
回主子,信中说零九已在赶来的路上,鹰卫也已全部出动支援主子。
傅南陵挑挑眉,道:这么说零九已成功回到京都,见到父皇了?
是,零九还带来了皇上的密旨。
他们何时能到?
不出意外,明日天黑之前便能抵达。
明日傅南陵沉吟了一会儿,道:通知零六继续混淆对方视线,助零九等人顺利到达。
是,主子,奴才这就去办。小李子躬身退出厅外。
季翎岚猜测道:阿陵,你是打算明日陆大人抵达之后,再派人将证据送去京都么?
傅南陵点点头,道:是,这边人手虽不少,但与根深蒂固的高瑾相比,到底还是螳臂当车,若这时派人出去,我怕出现万一,那便得不偿失了。再加上徐曹村那边的时限是三日,到明日傍晚他们抵达,正好还有一日能出宁城。
阿陵,我觉得今晚便可派人去张大人府上走上一遭。
阿岚说的是,若张汉臣没有问题,我们便可里应外合,打高瑾一个措手不及。
季翎岚长出一口气,道:但愿张大人不会让我们失望。
季翎岚过去三十几年,从没像这几天这么难熬过,三观崩塌了重塑,重塑了崩塌,真的很考验人的意志。
看着外面忙碌的下人,季翎岚出声说道:阿陵,你休息,我先回房了。
好,阿岚也好好休息,午时我们再一起用饭。
季翎岚回到自己的卧房,闻了闻身上满是汗臭的衣服,脚步一转又走了出去,直奔厨房的方向,刚走到花园就碰到了小李子。
公子可是去厨房?
是,打算烧点水沐浴。
公子不用忙了,奴才已经叮嘱厨房多烧些热水,待会儿便送到公子房间。
多谢记挂,感激不尽。
公子客气,若公子无事,奴才便先去忙了。
我无事,你忙吧。
看着小李子急匆匆的背影,季翎岚心情复杂,小李子时时处处紧守下人的本分,把他当成主子来伺候,让季翎岚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
季翎岚摇摇头,不再纠结,而是直接回了房间。等了没多大会儿,浴桶连同洗澡水就送来了,他关上房门,脱掉身上馊了的衣服,试了试水温,便光/溜溜的迈进浴桶。温热的水没过皮肤,让浑身汗津津的他不禁舒服的喟叹一声,连同脑袋一起没入水中,直到憋不住气,才猛然冒出头来。
用手擦掉脸上的水,季翎岚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道:季翎岚啊季翎岚,你还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当他话落,又不禁一怔,他似乎最近总这样说。
一阵晃神后,季翎岚突然觉得有些累,不禁身体累,心也累,他明白这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的正常反应。靠在浴桶上,他放空思绪,享受这难得的平静,却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你是法医,为死者发声的人,为什么帮助他们害我?
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朝着季翎岚冲了过来。
不是,我没有,我季翎岚想要解释,却发现他无从辩驳。
是你害死的我们,是你害死了我们,都是你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他们满身是血,面目狰狞,纷纷伸出手,掐住季翎岚的脖子。
对不起那不是我的本意
季翎岚剧烈的挣扎,却怎么都挣不开,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阿岚,阿岚,你醒醒,醒醒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些血肉模糊的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眼底浮现恐惧,眨眼间的功夫便消失不见,季翎岚终于挣开束缚,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大口的喘着粗气,眼底的惊恐显而易见,茫然地看着面前傅南陵。
傅南陵用力撑着季翎岚的身子,紧张地问道:阿岚,你怎么了?方才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