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陵每问一个问题,张汉臣的腰便弯一分,到最后只能匍匐在地,惶恐地说道:殿下息怒,下官知罪。
张大人,想必你也对本皇子的风评有所耳闻,本皇子最讨厌的便是有人将主意打到我身上。之前的事究竟如何暂且不论,若当真惹恼了我,就算我一不小心杀了谁,想必父皇也不会怪罪。张汉臣的心思,傅南陵看的透彻,以免麻烦,他也说的直截了当。
是,下官明白。张汉臣匍匐在地,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当然,辽远的事本皇子会如实上报,父皇也定会论功行赏。张大人若无事,便退下吧,本皇子累了。傅南陵语气里的不耐烦丝毫不加掩藏。
是,下官告退。张汉臣躬身退了出去。
张汉臣一走,傅南陵坐的笔直的身子就松了下来,转过头看向季翎岚,委屈巴巴地说道:阿岚,和他们打交道好累。
对于傅南陵秒变脸的技能,季翎岚简直叹为观止,明明刚才还是嚣张跋扈、张口闭口腥风血雨的皇子,转眼间就变成了可怜巴巴、又软又萌爱撒娇的小奶狗。不过季翎岚倒是挺同情傅南陵的,每日生活在尔虞我诈里,确实是很累。
季翎岚走到傅南陵的下首坐了下来,笑着说道:阿陵,你说张汉臣在打你的主意,难不成他还想将女儿嫁给你?
古装剧里经常出现的桥段,就算季翎岚平时很少看,也听说过一些。
傅南陵看着季翎岚,试探道:阿岚,若若父皇为我指婚,你会怎么样?
季翎岚一怔,随即想起古代男子十六成年,之后多半会成亲,笑着说道:我定会奉上贺礼,恭贺你新婚。
傅南陵心里一阵苦笑,神色黯然地说道:可我不想成婚。
为何不想?皇上那么宠你,定能挑一个合你心意的女子。
季翎岚心里清楚,皇室子女的婚事多半是政治联姻,尤其是现在这个年代。只是就傅南陵的现状来看,傅连朝那么宠他,应该会在利益的权衡下,尽量满足他的要求。相对来说,傅南陵的婚姻还算自由。
我这破败的身子如今已是这般模样,做什么都力不从心,说不定何时便死了,又何必去拖累别人。
明知傅南陵说的是实话,但季翎岚就见不得他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道:阿陵,你别灰心,这世界那么大,说不定就有神医能治得了你的病。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你的身子确实不宜过早成亲。再等等吧,我看能否找到办法
什么?季翎岚后面一句说的很轻,傅南陵没有听清。
季翎岚回神,道:没什么,我是说你别放弃希望,说不定某天就有一位神医降临,将你的病治好了呢。
傅南陵笑了笑,道:阿岚,你不必安慰我,自小父皇便帮我寻医问药,若真有神医,早就寻到了。
总之,只要活着就别放弃希望,这样人生才能活的精彩。
以前总觉得生活无趣,生与死也没那么在意,可自从认识阿岚,我便时常心生惶恐,忽然发现我怕死了。傅南陵上前揪住季翎岚的衣袖,道:阿岚,若有一日我死了,你会难过么?
季翎岚心底一揪,不悦地说道:以后少说这些傻话,我不爱听,怕死好,怕死你才能好好活下去。你的身子好好养着,总会想到办法医治的,相信我吗?
相信!阿岚说什么,我都信!
听着傅南陵的话,季翎岚突然有些恍惚,仿佛站在身边的是唐棠那个傻小子,他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季翎岚好笑地说道:我这辈子啊,还招人待见。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是七日,鹰卫分散辽远各地,配合张汉臣清理高瑾残余势力。说是配合,不过是监视,辽远的军队重归张汉臣掌控,对付那些私卫,人数上就是碾压,根本无需鹰卫参与,这一点众人心知肚明。
傅南陵的身份除了张汉臣等少数几人知道外,其余人都不清楚,这也是避免节外生枝,毕竟傅南陵的身份特殊,又不在京都,若当真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知晓他的行踪,难免又是一场麻烦。
停灵七日,刘夫人的丧礼在张汉臣的主持下,顺利进行。刘府在解禁之后,刘吉的妾室,以及许多仆人,都各自散去,刘家的财物也被他们瓜分一空。傅南陵并未让人拦着,想走的便走,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唯独刘府的宅子谁都不能动。
待众人走后,刘府便只剩下老嬷嬷和刘涟,以及被傅南陵网开一面留下的王顺。刘夫人丧礼上忙碌的仆人,都是从张府借调,宾客也是看在张汉臣的面子上过来的,整场丧礼下来倒是排场十足,算是全了刘夫人的脸面。
丧礼后,傅南陵本打算回京,却没想到傅连朝居然微服私访来到辽远。
清荷居内,在知晓张汉臣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后,傅南陵便和季翎岚从张府搬了出来。
看着走进来的傅连朝,傅南陵一怔,随即迎了上去,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翎岚一看,也跟着众人跪倒在地,喊道: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连朝弯腰将傅南陵扶了起来,笑着说道:都平身吧。
多谢皇上。众人起身,躬身立在一旁。
傅连朝上下打量傅南陵,见他脸色苍白,心疼地说道:陵儿脸色如此之差,可是又犯病了?
傅南陵笑着说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没事,只是这几日有些疲累。父皇,您怎会来此,怎的儿臣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朕是微服出巡,除了唐老和汪老,无人知晓。
傅南陵点点头,道:父皇,看您神色有些差,定是旅途劳顿,您去卧房休息片刻,待您休息好了,儿臣再陪你说话。
也好。陵儿辛苦多日,也要注意休息,朕带来不少你常用的补药,让他们做成药膳,给你好好补补。
多谢父皇,儿臣这就带您去卧房休息。
傅连朝率先出了正厅,傅南陵看了看季翎岚,又给小李子使了个眼色,小李子会意,微微点了点头。
待傅南陵和傅连朝离开后,小李子便将季翎岚带到了西跨院,清荷居最偏僻的一个院子。
未免季翎岚误解,小李子为傅南陵解释道:公子莫要误会,主子让您住这儿,是怕公子
季翎岚打断小李子的话,毫不在意地说道:你不必解释,阿陵的意思我懂。我出身贫寒,对皇家礼仪一窍不通,阿陵是怕我冲撞了皇上。让我搬到这里,是想让我过得自在点。这里挺好的,还可以躲个清净,而且我喜欢这院子里的竹林。劳烦你转告阿陵,就说我多谢他的善解人意。
小李子松了口气,道:公子放心,奴才定会转达。这院子里的东西一应俱全,若有所需,公子只要随意找个仆从给奴才递个话就成。
好,你去忙吧。
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小李子走出去两步又倒了回来,说道:公子,待会儿奴才会让小林子过来,暂时负责公子的衣食住行,还望公子不要推辞。
季翎岚一怔,随即说道:好,你让他过来吧。
那奴才便不打扰公子休息,先行告退。
看着小林子走出院门,季翎岚上前随手将门关上。可以说傅南陵这番举动,是猜到他心眼里去了。来到这个世界,他最抗拒的就是阶级等级分明下的各种礼仪,动不动就行礼,甚至跪拜,他虽然也从善如流,却打心眼里不喜欢。
傅连朝是傅国的皇帝,是整个傅国最尊贵的人,最注重的就是礼仪,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彰显皇族的尊贵和高高在上。更何况正如他和小李子说的,他来自现代社会,对封建礼仪真的是一知半解。虽然傅南陵是皇子,但平时和他在一起,季翎岚从来都是无拘无束,就算行礼也是看着小李子照搬。让他面对一国之君,实在有些勉强。至于小林子,之前抗拒是觉得完全没必要,可现在傅连朝也住在这座宅子里,就算相隔甚远,也难免有见面的机会,他确实需要有个人提点。
季翎岚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这里正房三间:一间正厅,一间卧房,一间书房。除此之外,还有两间偏房,应该是仆从住的。相对之前的院子小是小了点,但五脏俱全,各种家具摆设一样不差。尤其是书房,里面有个很大的书架,里面放置很多书籍,桌上还摆放着笔墨纸砚,想必是傅南陵怕他闷,特地为他准备的。这段日子总是过得提心吊胆,还真没静下心来看会书,现在大局已定,又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正好可以好好看看书,了解了解这个世界。
季翎岚随手翻了翻,发现什么书都有,还有各种杂学,他首先要看的便是史书,毕竟要了解一个国家,史书是最基础最直观的。季翎岚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整个人徜徉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跟随书中的主人公,经历他或漫长、或短暂的一生。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将季翎岚从书中拽了出来,他掏出胸前戴着的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
进来吧。不用猜,季翎岚也知道门外是谁。
房门被推开,傅南陵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笑眯眯地说道:阿岚,这般晚了还在看书,还真是用功啊。
看着傅南陵,季翎岚有些愣神,他还以为是小林子,完全没想到进来的是傅南陵。他连忙迎了过去,接过托盘,问道:阿陵不是在陪皇上么,怎的这个时候过来?
父皇已经歇下,我便过来看看阿岚。傅南陵看着季翎岚,认真地问道:阿岚可怪我?
季翎岚笑着说道:怪?为何要怪?我不是让小李子给你带话了么,你这般安排,我求之不得。
阿岚,再等等,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
看着傅南陵眼底的郑重,季翎岚心里有些奇怪,道:阿陵,你怎的突然说这些?我们是朋友,只要将对方放在心里便好,其他人知不知晓,又有何干系?
对季翎岚的迟钝,傅南陵只能在心里苦笑,但想想上一世,两人相处经年,才让他动了心,也就释然了。
是,阿岚说的是。这银耳莲子羹温度刚刚好,你快喝了。
季翎岚端起碗把汤喝完,味道不错,只是他不喜甜食,尤其从不喝甜汤。将汤碗放下,他直截了当地说道:阿陵,我不喜甜食,以后这汤你留着自己喝。尤其这莲子,有养心的作用,对你的病有好处。
听季翎岚时刻将他挂在心上,傅南陵心里愉悦,笑着说道:好,那以后让他们做咸汤。
看看傅南陵的脸色,季翎岚提醒道:阿陵,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好,那我明日再过来看你。傅南陵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纠缠,而是痛快的应了声。有傅连朝在,他做事也要注意分寸,倒不是怕给自己找麻烦,而是怕傅连朝注意到季翎岚,在没有绝对的权利之前,他不想任何人有威胁季翎岚的可能。
对于傅南陵的爽快,季翎岚也有些惊讶,不过想想宅子里住着的人,也就释然了。季翎岚将傅南陵送出门外,看到了候在外面的小李子和小林子。
奴才见过公子。小林子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当着傅南陵的面,季翎岚也没多说。
将傅南陵送出院门外,看着他们走远,季翎岚这才回了院子,小林子紧随其后,将院门关上,并上了闩。
季翎岚犹豫了犹豫,道:小林子,前几日的事实在抱歉,他们没为难你吧。
小林子摇摇头,道:多谢公子关心,奴才无事。
小林子始终低垂着头,季翎岚看不清他的表情,听他说没事,也就放了心。
以后若是院子里只有我们两人,便无需多礼,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奴才这就去打水,公子稍后。
看着小林子的背影,季翎岚张了张嘴,到底没在说什么。他们所受的教育不同,观念也不同,自己不过是他生命里的过客,实在没必要改变他的观念,毕竟他还要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制度下生活下去。
简单的洗漱完毕,季翎岚便躺上了床,房间里放了冰盆,虽然不如空调效果来得好,倒也不算太热,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吱呀,一声轻微的响动,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三两步来到床前,不待季翎岚反应,一抬手就砍在了他后颈,随即便将人扛了起来。扛着人走出房门,纵身一跃便出了院子。
当季翎岚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上,而坐在自己身边的不是旁人,正是四处被通缉的高威。他心里一惊,连忙坐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被麻绳绑着,绳子的另一端则握在高威手中。
醒了。高威面无表情地看着季翎岚。
季翎岚冷静下来,继续扮演之前的角色,道:这位爷,您若是为了上次的那两百两银子,那我如数归还,再多赠您二百两,能不能看在我并未伤您的份上放了我?
季翎岚不提还好,这么一提,高威再次回想起当时狼狈的模样,他抬手掐住季翎岚的脖子,冷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那日你让我颜面尽失,还想让我放过你?
高威的手指越收越紧,季翎岚只觉得呼吸一滞,他的手被绑着,就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只能任凭体内的氧气越来越少,那种窒息的感觉汹涌而来,而他只能徒劳的大张着嘴巴。
关键时刻高威松了手,季翎岚瘫倒在马车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缓了好一会儿,季翎岚才算缓过神来,看着高威道:既如此,为何不杀我?
高威不答反问:你到底是何身份?与你在一起的少年又是谁?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别看他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但其实季翎岚骨子里是骄傲的,刚才高威的行为触怒了他。
高威的眼睛微眯,锐利地看着季翎岚,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你以为我会怕死?季翎岚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
高威冷笑一声,道:即便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能入住张府,拥有那般强悍的军士,定不是凡人,再结合京都那几位的特征,那少年十有八九是三皇子傅南陵,我猜的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