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件事,我有两种猜测:要么那个村子里的人, 全都是孙毅□□出的军士伪装的;要么那座苍山被人掏空了,所有的军队就藏在苍山的山腹里面。而我比较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季翎岚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思考, 要将军士伪装成村民很容易,可既然是军队, 每日都必须操练,这么大的动静, 即便整个村子的人都是孙毅的人,也难免会有暴露的可能。而将整座山挖空, 听上去很不可思议, 却也容易瞒天过海, 而在山里操练,即便喊破喉咙,外面也难听见, 这是最好的保护和隐蔽措施。
傅南陵和陆九都是聪明人,几乎瞬间便明白了季翎岚的话。
季翎岚见两人陷入沉思,接着提醒道:那个进入山腹的密道口,一定在那座宅院里。不过是否有另外的出口,就不好说了。
阿岚的话可听清了?
是,属下铭记。
你带人前去探查,找到入口后,马上来报。
是,属下告退。陆九没有耽搁,转身退出房门。
傅南陵看向小李子,问道:张大人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小李子连忙回答道:回主子,张大人每日辰时初,前往兵营操练,约巳时末回城,之后便在都司衙门办差,直到酉时中方才回府。
你去告诉张大人,就说阿岚是被高威掳走的,在宁城西北十里外脱困,我怀疑高威等人就藏身在附近,让他严加盘查。
是,奴才这就去。小李子躬身退了出去,并随手关上了房门。
阿陵还在怀疑张大人?
宁城周边藏有军队,就算是在山腹之中,我也不信他一无所知。傅南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如今看来这孙毅父子逃脱,说不定就与咱们这位张大人有关。
对了,阿陵,高府可曾彻底搜索过?可有发现机关密道?
倒是找到一条,是通往孙府的,在高瑾的书房内。
高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我从封锁的宁城带出去,很有可能是通过机关暗道,只是我们还未找到。
傅南陵点点头,道:高府一直在封锁状态,而且由鹰卫负责,高威所用的机关暗道,定不在高府内。
张汉臣有外室,高瑾可能也有,我觉得阿陵可以审一审高瑾的夫人,说不定能有所收获。虽然季翎岚从未谈过恋爱,却也清楚能第一个发现丈夫有没有外室的,往往是枕边人。
好。傅南陵走向季翎岚,将他的手搭在肩上,伸手环住他的腰。
季翎岚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连忙躲了躲,说道:阿陵,你这是作甚?
你脚上有伤,不能下地,我抱你回卧房休息。傅南陵回答的理所当然。
季翎岚忙不迭地挥手,道:不用不用,就这几步路,我垫着脚就能走过去。
不行,在你的脚伤伤好之前不能再下地。傅南陵罕见的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与季翎岚说话。
季翎岚微微皱眉,有些不适应傅南陵这样的转变,道:那就随便找个侍从背我过去。你的身体不好,怎能
傅南陵沉默地看着季翎岚,明亮的眼睛一点一点的暗淡下来,苦笑着说道:阿岚也在嫌弃我。也对,就我这破败的身子,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本以为身子不行,还有点脑子,能护得住身边的人,谁知人家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你掳走,救人也不知该去哪儿,我还真是一无是处。
眼看着傅南陵的眼眶红了,眼底的泪水慢慢积聚,再次回到软萌的状态,季翎岚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得,不就是抱我过去吗?我准了,你可别给我掉金豆子,我最看不得这个。
傅南陵闻言连忙拿衣袖擦擦眼泪,弯腰将季翎岚抱了起来,那模样是生怕季翎岚会反悔。季翎岚配合地勾住他的脖子,下意识的提气,希望能减轻自身重量,一动不敢动地窝在他的怀里。因为担心傅南陵的身子,一时倒也没有不自在的感觉。
傅南陵微微勾唇,眼底闪过得逞的笑意,抱着季翎岚朝着卧房走去,步伐很稳,居然一点都不显吃力。将季翎岚小心地放在床上,傅南陵长舒一口气,道:阿岚,你休息会儿,军队的事我得向父皇禀告,待会儿再过来看你。
季翎岚点点头,说道:阿陵,还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在西北十里外的树林深处,有一具男尸,是那座宅院的看守,我无意间将其害死,尸体被我藏在了那里,你让人帮我把他好好安葬。再查一下他家里还有什么人,我做些补偿。
好,这件事交给我,你切勿胡思乱,像他们这种人手上肯定不干净,你把他杀了也是为民除害。傅南陵了解季翎岚,他的语气虽然看似平静,内心却一定在备受煎熬。
季翎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阿陵,你去忙吧,我睡会儿。
傅南陵不放心地说道:那你睡会儿,我忙完就过来陪你。
我没事,倒是你,脸色那般难看,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能太过劳累。
嗯,我将事情始末告知父皇后,就过来陪你休息。傅南陵没给季翎岚拒绝的机会,转身出了房门。
季翎岚无奈地笑了笑,精神一放松,疲倦就涌了上来,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院门前,傅南陵面无表情地看着小林子,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他再有半分损伤,那你便以死谢罪吧。
跪在地上的小林子闻言松了口气,道:是,奴才遵命!
傅南陵没再多话,回头看了看季翎岚的卧房,转身离开。
睡梦中的季翎岚皱紧了眉,脸上冷汗津津,双手握拳,明显是陷入梦魇之中。梦中的他站在那个树林里,身前便是他掩藏尸体的地方,他弯下腰将树叶扒开,露出了尸体的全貌,不禁吓了他一跳,明明只有半日的时间,尸体不仅爬满蛆虫,还残缺不堪。
季翎岚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
他伸手去查看尸体的伤口,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那是一只爬满蛆虫的手,手指上的皮肉已经腐烂了一半,露出里面白惨惨的指骨。季翎岚被吓的摔倒在地,惊惧地看向尸体的脑袋,只见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嘴巴开合间还有一只老鼠爬了出来。老鼠没有跑,那双和尸体一样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张嘴竟说出了人话,你为什么要害我?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对不起,我是无心的,对不起睡梦中的季翎岚喃喃地说着梦话,手指紧紧地揪着身下的被褥。
傅南陵刚进门,就听到了季翎岚的呢喃声,他走到床边一看,不禁皱紧了眉,出声叫道:阿岚,醒醒,阿岚,醒醒!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季翎岚猛然睁开双眼,坐了起来。他满头大汗,大口喘着粗气,眼底的愧疚显而易见。
傅南陵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季翎岚擦了擦汗,关切地问道:阿岚,你又梦魇了。
平缓了呼吸,季翎岚接过傅南陵手里的帕子,苦笑着说道:心中有愧。
阿岚,你太过善良,这样的性子早晚会吃亏的。这是傅南陵唯一不放心季翎岚的地方。
与人为善,有何不对?
与人为善,并无不对,只是也要分人,对于坏人、敌人,你对他心存善念,他未必领你的情,到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只要记住这一句,大抵就够了。季翎岚明白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只是一时半会他真的适应不了,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吃过亏吧。
傅南陵叹了口气,季翎岚的品性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也是他暴露在外的软肋,一旦被人抓住,必定会吃亏。
饿了吧,我让人做了些吃的,若是还累,便吃完再睡。
阿陵,你别忙了,赶紧休息会儿吧,你的面色极差。季翎岚担心地看着他。
傅南陵笑眯眯地说道:好,那阿岚陪我吃点东西,然后再陪我休息。
阿陵莫闹。皇上可是也在,你这般无所顾忌,若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恐怕我的脑袋不保。虽然人生艰难,可我还不死。
阿岚放心,父皇已然回京,现下应已出了宁城。
回京?为何?辽远的事还未了结季翎岚说着说着突然顿悟,道:皇上是怕张汉臣与孙毅勾结,若他在宁城的消息被传出去,说不定他们会狗急跳墙,对皇上不利?
阿岚就是聪明。傅南陵毫不吝啬的夸赞,道:父皇便是我的靠山,只要有他在,除非是死到临头,张汉臣不敢动我。现下他并不清楚我对他起了疑心,就算再不甘不愿,他也会陪我演好这场戏。
可你的身子再这么操劳下去可怎么成,皇上就不担心吗?
听着季翎岚毫不掩饰的担心,傅南陵嘴角一扬再扬,笑眯眯地说道:这不是有阿岚在嘛,大不了我以后就充当背景板,所有事都交给阿岚,怎么样?
看着傅南陵一副讨主人欢心的狗狗模样,不禁好笑地说道:之前也不知是谁说,之后的事情不让我管,这会儿又说以后的事情都交给我,你这主意变得着实有点快。
嘿嘿,还不是因为我这破败的身子实在不争气,只能依靠我们家阿岚了。傅南陵嘿嘿傻笑,一双凤眼眯成了月牙。
真是拿你没辙。我饿了,快吃饭吧,吃完好好休息。
季翎岚心底翻涌的负面情绪,被傅南陵这么一搅和,不知不觉消散了不少。待季翎岚回神时,才察觉他的用意,心里不由一阵感动。
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季翎岚陪着傅南陵吃了饭,便躺上床休息,因为之前睡了一觉,再加上有心事,季翎岚躺在床上好一会儿,也没睡着。身边的傅南陵呼吸很轻,侧着身子蜷缩在床上,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衣袖,这是明显缺乏安全感的睡姿。两人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傅南陵虽然缠人,却从未与他有过肢体接触,顶多就是揪着他的衣袖,这也是他能容忍傅南陵睡在身边的原因。
季翎岚看着傅南陵入了神,同样的眉眼,却有完全不同的两面,一面是软萌又爱撒娇的兔子,一面是狡猾又凶狠的狐狸,好似每一面都是他,又好似每一面都是他的伪装,季翎岚有些看不透他。
恍惚间,一副画面出现在脑海里,英俊的男子穿着一身绣着龙纹的长袍,皇冠的珠帘之下是一双狭长的凤眼,他坐在龙椅上,冷漠的看着前方。
季翎岚一怔,再次看向身边的傅南陵,那双眼睛他不会认错,就是傅南陵的眼睛,只是他眼睛里的冷漠,让季翎岚莫名有种心痛的感觉,而且越是回,越是心痛。
季翎岚捂住胸口,这种感觉之前在梦里也出现过,为什么会这样,他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难不成我还有预知的能力?季翎岚不禁在心里泛起了嘀咕,可阿陵坐上皇位,我为什么要心痛?
百思不得其解的季翎岚放弃了,不在为难自己的脑细胞,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胡思乱,除了增加自己的心理负担,好像也没什么用。
胡思乱了一阵,季翎岚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而睡在他身边的傅南陵却睁开了眼睛,身子朝季翎岚靠了靠,抱住他的手臂,再次闭上眼睛。
两人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在季翎岚的坚持下,两人一起前往高瑾的府邸,条件是季翎岚必须坐上轮椅。
季翎岚哭笑不得地说道:阿陵,我的脚不过是皮肉伤,坐轮椅是否夸张了些?
阿岚若是不坐,那我便抱着阿岚去也成。
就这么一句话,让季翎岚乖乖坐了上去,上次的公主抱因为担心傅南陵的身子,当时倒是没什么感觉,现在总觉得有种羞耻感,他一个实际年龄三十五岁的老男人,居然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公主抱
脑海中的画面自动代入原来的身体,季翎岚闭上了眼睛,画面太美,他觉得眼睛要被辣肿了。
季翎岚被傅南陵一路推着,来到高府的正厅,原本打算去地牢的,却被傅南陵以血气重,他的身体受不住拦了下来。季翎岚本就聪明,自然明白傅南陵话中的含义,现在的社会制度,虽然不太能接受,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李子给两人沏了茶,便退至一旁,和小林子站在了一处。
没一会儿,高斯便从门外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主子,人已带到。
带他们进来。
高斯应声,退至门口,扬声说道:押进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口进来五个人,两边是押解犯人的鹰卫,中间是三个女人,形容狼狈,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到处都是干掉的血渍、脏污,走起路来虚弱无力,很明显是刚刚受了刑。
跪下!两边的鹰卫推搡着三人。
三人几乎没有任何挣扎,便跪倒在地。
两名鹰卫行礼后,一左一右退到一边,呈保护的姿态。
傅南陵淡淡地问道:哪位是高夫人?
跪在中间的中年妇人抬起头,直视傅南陵,道:我是。
小李子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个耳光,道:放肆!敢直视大人,你可知已犯死罪!
妇人被打倒在地,却慢慢的直起身子,看着小李子一阵冷笑,道:就算我对他毕恭毕敬,难道就能活么?
傅南陵挥挥手,小李子躬身退下。
看来高夫人对高大人的所作所为,倒也不是一无所知啊。
高夫人脸上的冷笑一僵,随即垂下视线,保持沉默。
高大人贪赃枉法,暗杀同僚,这本是他一人之罪,最多是牵连家人。只是这图谋造反,可就是夷九族的大罪,这九族可不止高家一脉,还包括高夫人的娘家。
傅南陵说话的语气很平和,说出的话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听得一旁的季翎岚也下意识地皱紧了眉。
高夫人抬头看向傅南陵,原本的平静不见,眼底满是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