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何依旧逼逼赖赖了半个钟头,临走之前,他尝试着问了一句。
说起来,认识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想,自己磨了这么久,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磨平一点了吧。
我叫立秋。
沉默了片刻,巷子深处终于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
逢何笑了,强忍住想给自己鼓掌的心,应道。
嗯,立秋,我记住了。公司附近开了一家新的甜品店,据说味道挺不错的,下次我带给你试试?
没有回应。
逢所长也不失望,转身离开时,身上裹着的橙红色光晕格外鲜艳。
立秋僵硬地躲在阴影之中,在他开口的瞬间,内心就已经后悔了。
一句话回完,他在短短的两分钟内就变换了三个躲藏的角落。
直到逢何终于转身离开,他才逃命般离开小巷。
立秋这次回没再远离东巷,但也不再出现在逢何面前。
他蹲在废弃大楼的楼顶上,看着男人每天晚上带着一小袋甜食到巷子里等他。
如果没有等到人,就会在离开前将那一袋密封的小甜食放在巷子口,第二天再来收走。
有几次甜食被路过的野猫偷吃了,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反应。
立秋这才敢偷偷去尝一口逢何给自己带的甜食。
确实是甜的。
逢何发现立秋终于取走甜食之后,暗地里摩拳擦掌觉得自己的绑手生涯应该很快就要结束了。
少年远比他所想的还要更加谨慎,自那晚之后就不再出现,只有在他的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才会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吃上那么一口。
明晃晃的拒绝沟通的意思。
无奈之下,他翻了翻工作安排,想了个招数。
这天,立秋蹲在废弃大楼楼顶,等着男人送来甜食人类的食物还真的有些好吃。
人是见到了,但立秋直觉不太对劲。
熟悉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进巷子,直愣愣地倒在了墙角。
淡淡的血腥味随着空气飘到了立秋的鼻子前。
立秋没有犹豫,直接赶到了巷子里。
今夜气温微凉,天空中突然下起了毛毛小雨。
逢何捂着腹部,鲜血浸透了半身衣物。在他手边,一小盒密封的甜品落在了地上,盒子上面沾了血,又被浠沥沥的雨水冲走。
这是立秋第一次主动从阴影中走出,过于宽大的大衣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逢所长并没办法见到那对心心念念的毛茸耳朵。
但他还是还开心,自己猜对了,也赌对了。
抱歉,今天来晚了。
他低声喘着气,说话时会扯到腹部伤口,伤口的疼痛让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立秋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他的生死经验极其丰富,但他处理伤口的经验却是极少一般都是直接寻找生命之泉求助就好了。
他想了想,问道:需要帮忙吗?
逢何默了默,虚弱地说道:裤兜里有绷带,能帮忙搭把手吗?嗯,在我腹部缠上几圈就好了。
立秋努力地按照对方的教导缠好绷带。
逢何一脸菜色,他只觉得自己的疼痛三分来自伤口,七分来自立秋。
谢谢。他咬着牙,蹦出两个字。
立秋点点头,觉得既然绷带都绑好了,那应该问题就不大了吧。念及此处,他转身就打算离开。
等等。逢何投降了,我动不了,可以麻烦你送我回一趟家吗?
少年停下脚步,望着他。
逢何柔下声音,只要把我带回去就行了,之后的伤口我能自己处理。可以吗?
男人虚弱地靠坐在墙边,渗出的鲜血很快将绷带一并染红。雨水打绷带上,带着血液一起滑到地上,将周围的积水染成了浅红。
身侧小甜食的盒子上也沾满了雨水,好在包装严密,里面的一块小蛋糕仍然风姿优雅,丝毫不受影响。
此时距离他们初次见面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立秋沉默地注视了逢何半分钟,这才走上前去。
他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衣裤,确定没藏有什么危险的匕首小刀后,将男人的一只手臂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立秋一手扶着逢何,另一只手拎着甜食袋,慢慢走出了小巷。
他不知道怎么开车,便只从车里拿了把伞打在二人头顶,一步步扶着对方走回家去。
第4章
东巷距离逢何购置的别墅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立秋并不擅长负重前行,更不擅长负伤患者前行。
他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手肘打到逢何,步速比起平时慢了许多。
逢何没好意思将重量全都压在身材这么娇小的少年身上,偷偷站直了些。立秋的脑袋被大衣帽子遮得严严实实,逢何便毫不顾忌地歪着脑袋打量少年。
帽子偶尔会动两下。
逢何盯着帽子,想起先前有幸得以一瞥的毛茸耳朵,身上的伤口顿时就不疼了。
雨越下越大,立秋将逢何送到了家门口时,雨水已经打湿了半身大衣。
逢何按手掌开了门,却见立秋停下了脚步。
少年的表情纠结,刚打算将逢何直接扔在门口,垂眸又见腹部缠着的绷带已经全被浸红。
立秋想起家乡里那些为了任务靠近自己的人类。经验告诉他,眼前的房屋就是个陷阱。
但他的伤口看起来很痛。
逢何联想到先前立秋搜他身的动作,猜到了对方的顾虑。
好在他对于诱拐目标的耐心充足。
别担心,没有陷阱。
少年没有回应。
逢何虚弱地咳了两声。
先进来躲躲雨吧,冰箱里有不少甜食,可以随便吃。
少年的眼神动了动。
真的?
立秋问道,怕逢何误会,小声补充了一句:没有陷阱?
真的。还有很多甜点。逢何认真保证。
立秋深吸一口气,英勇地踏出了脚。
客厅感应到来人,自动亮起了灯。
屋子的占地面积很不客气。监管者这一行业的危险系数很大,相应的薪资待遇就非常高,因此逢何并不会在购置房屋这方面亏待自己。
但放眼望去,屋中却是一片空荡,排放的家具少得可怜,几乎只有些必要的桌椅橱柜。
逢何独居惯了,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关系。
立秋则是第一次见到人类的住所,除去有些紧张之外,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
前面,左手边的房间。
立秋按着逢何的指示找到房间,小心地将逢何放到床上。
逢何刚想道谢,就见立秋咻的一下闪没影了。
跑了?
逢何瞪大眼睛。
好在没过半分钟,立秋的人影就重新回到了原地。
看着立秋稍显放松的姿态,逢何便将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肯定是去检查屋里有没有陷阱。
未免太过谨慎了些。
逢何想起初见立秋时,这个小个子少年还在巷角里可怜巴巴地裹着被子当遮蔽衣物。
当时他还猜测立秋是不是离家出走身无分文,现在一想,出逃实验室的概率反倒更大,毕竟那耳朵与尾巴都不像作假人类怎么可能自己长出毛茸长耳与尾巴来呢?
立秋并没看懂逢何复杂的眼神,也没看懂逢何身上那层光晕颜色的变化。
但他并不在意。
半湿的兜帽将少年的脸藏在了黑暗之中。立秋轻抬帽檐,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天蓝色瞳孔,他指着逢何身上重新开始向外渗血的伤口,问道。
需要帮忙吗?
胸腔中闷气被这一句话轻轻敲碎。
不用,等我一下就好。逢何笑了一下。
他从床头柜里拿出绷带和药,熟练地拆开身上浸血的绷带,上药,再重新缠绕上一层白色绷带。
动作之流畅根本看不出这和先前虚弱地倒在巷子里的人是同一位。
处理完后,他举起小药瓶在立秋面前晃了晃:这款挺好用的,自带强效伤口麻醉作用,止血效果也很强,很适合战斗应急。要不要来一瓶?
立秋歪了歪脑袋,对于自己没听懂的内容不予回应。
逢何轻笑一声,随手将药瓶放在床头,转身从衣柜中选了几件衣服递给立秋。
你的大衣湿了,先穿我的将就一下吧。
立秋向后退了一大步,双手死死地抓住帽子。
不。
逢何一副意料之内的表情,又从衣柜里找出一个未开封的白色大号耳罩,还贴心地在自己头上示范戴了一下。
卫生间在那边,冲一下再换上。
帽子遮蔽着的少年犹豫了一下。
大衣被雨黏在身上并不好受,特别是在耳朵、尾巴之类毛长且敏感的地方并非无法忍受,但在有着干燥衣物能够更换的情况下,这就会变得无法忍受。
于是他接过衣物,走进卫生间。
趁着立秋离开的空隙,逢何将自己身上沾血的衣物换了下来,并熟练地清理掉房间里的血迹。
十分钟后,立秋推门出来。
稍显宽大的白色大衣与雪白耳罩将少年装扮成了一团白色雪球,漂亮的湛蓝双眼也第一次完全地展露在逢何面前,清澈无暇。
就像一只不谙世事误闯了人间的小狐狸。
说不定真是小狐狸成精呢。
逢何笑出了声,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立秋的脑袋,见立秋被吓了一跳,笑得更是大声。
甜点?立秋打断了逢何的笑声。
跟我来。逢何笑道。
*
立秋答应了逢何,在这里暂留一夜。
夜色昏沉,再过不久天际就将露白。
他斜坐在窗台,手里拿着冰冷柜子里储存的最后一块小蛋糕,依依不舍地将它送入口中。
啊,没了。
立秋可惜地吮吸了一下手指。
人类的食物并不能让他产生饱食的感觉,但感官上的享受并不会打丝毫折扣。
深夜的世界非常寂静,立秋也习惯了这种无声,安静地坐在窗台上等待着天明。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便将耳套摘下来放到一边,毛茸茸的耳朵扁平而细长,惬意地吹着微风。
突然,他的耳朵一动。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夜里的宁静。随即铃声一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暴躁却努力压抑着的声音。
你最好是有事。说!
B07号患者暴走?宿舍区住着的那么多监管者都是吃白饭的吗?!
草。行,我来。你跟所有人通知一下,后天进行内部全员考核,考核不过关的废物全他妈给老子卷铺盖走人!
房间中响起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而后,立秋就见着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当即将耳朵一卷,重新套上耳罩。
或许是立秋的眼神过于直接,人影刚一出门,身形便是一顿,直觉般地扭头向厨房看来。
寂静之中,四目相对。
逢何也不用再控制着音量,直直向着立秋走来。
没休息?
话刚问出口,就被满厨房的甜食尸体震惊得失声许久。
我是不是该先送你去急救?
怎么了?立秋疑惑问道。
逢何没有答话,他打开灯,确定立秋面色并无异常,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工作上有些急事。逢何说:有患者发病,精神暴走。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发病的患者会像我之前那样,产生大量的异常情绪。
考虑到立秋过于谨慎的性格,逢何主动补充道:安全方面不用担心,我能保护好你。
或许是今晚的交流比较多,立秋对于逢何的态度并再像之前那样处处提防。
他从先前之前逢何的单向交流中得知,自己吸食的食物就是人类口中的情绪。
那么,大量的异常情绪就意味着夜宵加餐。
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立秋对于人类生活还是非常好奇和向往的。
但他看了一眼逢何的腹部此时已被干净的衣物遮蔽在内,看不出有无异样。
伤口没事?立秋问。
没事,放心。逢何没有多说。
*
逢何最常开的那辆车被扔在了东巷附近,这会儿时间紧迫,便只好开了另一辆悬浮车也是单人座的。
坐我身后不介意吧?逢何坐上车,向前挪了挪位置,抓紧我。
立秋认出来了,这就是前些日子一直追在自己身后、怎么也甩不掉的坐骑。
这个点马路上一片空旷,逢何见立秋坐着半张座椅飞驰毫无惧色,便毫无顾忌地飙起车来。
一路畅通无阻,赶到监管所的时间比起平日下班回家所费的时间缩短了将近一半。
立秋跟在逢何身后走进了地下基地。
刚进基地,就听见基地深处方向接连传来大大小小的爆炸声。工作人员乱作一团,甚至有几名员工已经哀嚎地躺在担架上被抬了出来。
逢所长!您可算来了!
一名工作人员见到逢何立马扑了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感动得想往逢何身上抹:林副所长正带人拖着他,现在已经快打出隔离区了,您要再不来我们以后就没地儿上班了啊!
逢何被他哭哭啼啼地吵得烦,直接抬脚将他踹到了一边。
少废话,直接带路。
工作人员立马拍拍屁股跑前边带路。
立秋跟在逢何身后一路走向基地深处,爆炸轰鸣声也愈加大声,仿佛全都炸在了耳边。
赶到现场一看,六名中低级监管者们正与一位蓝白患者服的发狂病人战成一团。
患者双目一片灰白,口中嘶吼着不明的音节,手一挥、头一甩便是一声巨大的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