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十分担心赵大有的身体。
毕竟快五十的人了,不如年轻人健朗,今年偏偏轮到他们家出海,这也是赵文斌特意挑这个时间段探亲的原因。
“爸,你抽空找中华叔问一问,看看能不能不出海,咱们拿钱抵工分。”
大队的捕捞队有约定而成的俗规,只要家里有劳动力的就不能躲着,必须轮流出海。这是因为出海捕捞存在风险,若运气不好或是稍有不慎,人就可能死在海上了。
而捕捞队弄回来的海货并不属于他们自己,其中七成卖到渔业公司作为年底给家家户户的分红,另外三成直接分到乡亲们手里。
每年的捕捞队成员顶多比其他村民多点分红。
像前些年,按照家家户户的工分来算,劳动力少又懒一点的家庭每年年底能分个五六十块,勤奋耐劳的家庭最高能分到一百三四。
如果家中有人在这一年出过海,那可能再多个三四十块。
别看三四十不少,如果有选择的话,家庭条件好的未必愿意出海。
不过,老话还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呢。
有人拿钱补工分,可有些人兜里没钱啊。
那日子久了肯定要心理不平衡的,万一哪家死了人事情就更大了。
像合安村这种靠海吃海的渔村,一旦没人出海,年底分红往哪来啊?
单靠种地吗?
这点田地的产出交完公粮,也就够一家老小勉强温饱罢了。
一旦遇上生病受伤绝大部分家庭都承受不起,直白了当地说,合安村村民的日子比附近别的村子过得好,都是建立在渔汛期的丰收上。
是以明知出海可能有生命危险,大伙儿还是对这条规矩没有异议。
即便是条件不错的米家,也一次没落下。
除非身体确实吃不消,已经成为队员的负担,这样队里干部就会酌情考虑。
赵大有显然不符合这个情况。
并且,他自己也不赞同:“没有这样的先例。你爸还能干几年咧,你看看咱村里的老渔民,五六十岁不是照样上船吗?”
“咱们村这些人你还不知道?多善良不至于,但再坏的事他们也干不出来,我这张老脸不怕被人说几句。”
“斌子你尽管奔前程去,等你出人头地了,我跟你妈,你妹都沾光,到那时谁还敢提这些陈年旧事,是不是?家里嘛,就别担心了。”
赵文斌心情依然有些沉重,不过父亲的谆谆话语令他重新燃起了奋发向上的动力。
他扯了扯笑,说道:“爸,我明白。”我一定会光宗耀祖,让你跟妈都过上好日子。
赵文斌心里暗暗发誓。
“明天我就回部队。”
“嗯,秦城比咱们这儿冷,一会儿我让你妈弄点咸菜鱼干,你带回去吃。”
“还有啊,你跟小方的事既然传遍了咱们也别拖了,回去就打结婚报告,下回探亲假时再回乡下摆酒席。这些年你寄回来的钱你妈都替你攒着呢,一分也没花。我和你妈商量好了,彩礼给一百二十八,你再带小方买块手表,这样成不?”
赵文斌没意见:“行。”
他没意见,方安娜却有。
方安娜听到彩礼就这么点时,脸上的失望明显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
“不高兴?”
赵文斌何等敏锐,脸上的喜意瞬间收敛。
眉心聚拢如黑云压城:“安娜,我家底子薄只有这个能力,这些你是一早就知道的。”
再者,一百二十八少吗?
乡下谈亲事彩礼能直接给钱的就没几家,有些给几十斤粮食就算很有诚意了。
他爸给的这个数在队里肯定拔不了头筹,却也是非常体面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打了赵文斌措手不及,这会儿细细一琢磨,其中大半又跟安娜有关。
哪怕他不断告诫自己,是男人就不该迁怒到女人头上,可心里对安娜的忍耐力仍然日趋下降。
他依然为她心动,只是忽然多了疲倦,多了不耐烦。
赵文斌态度的微妙转变,方安娜尽收眼底。
心一下子仿佛跌进了冰窖。
是,她是事先知道,可知道跟真正面临是两码事啊,她会不舒坦不是人之常情吗?
这世上哪个女人不希望得到婆家的重视?
何况她的条件摆在这儿,还愿意背着“小三”勾引人的名声嫁到他家,她也不指望赵家人把她高高供着,但他们难道不该对她好一点吗?
她在那么多的追求者里选了他赵文斌,他不该对自己百依百顺吗?
方安娜憋屈呀。
不管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一直顺风顺水。
尤其是穿越后,虽然物质条件比原来差了不少,但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鉴婊语录流传出来,大部分人思想偏向淳朴,她靠着莲言莲语在文工团混得风生水起。
本就有的优越感更是蹭蹭地涨,这会儿可不得满腹委屈了吗?
她特别想大吼大叫,想让赵文斌明白自己牺牲有多大。
关键时刻,脑海里突然闪过书里对赵文斌的描述,她想起了赵文斌鲤鱼跃龙门,最终实现了阶级的跨越,她终究忍了下来。
“我没有!”
她扁着嘴巴,控诉道:“赵文斌你有没有心,我对你的感情你难道不知道吗?我知道你家没钱我又没说什么,我不过是想起团里其他姑娘嫁人时的场面,有些失落而已。”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肖香云不对付,她结婚时柯家不仅准备了三转一响,还包了三百块红包,你就拿一百二十八娶我,她指定得看我笑话,我想到这儿心里能好受吗?难道我连难过的权利都没有了?”
赵文斌鼻翼抽了抽,按捺着脾气:“你不出去说,她怎么知道彩礼具体多少?日子是咱们自己过,做什么老跟别人攀比?”
方安娜咬唇,别开脸不看他。
赵文斌顿了顿,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强行将她转过来,看着她继续说:“我现在没法让你嫁得风风光光,但你相信我,我会为咱们的小家努力,以后肯定让你过上别人羡慕的生活。”
方安娜心知不能把人逼得太狠。
赵文斌自尊心很强,有些大男子主义,她如果偶尔发点小脾气就权当情趣了,但闹狠了,赵文斌绝对不会惯着她,没准说分就分了。
她既然想做成功男人身后的女人,就必须忍受他的不完美,不能指望他像那些吃软饭的男人一样唯唯诺诺,满心满眼都围着女人转。
这般一想,呼吸间她迅速调整好了对待赵文斌的态度。
“……我信你的,文斌哥。以后我会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你不许……不许再喜欢别人。”
或许男人就喜欢拿自己当天神看待的姑娘。
他们乐于看到对方眼里的崇拜和依赖,享受她们的温情、患得患失,似乎这样能够体现他们非凡的男性魅力。赵文斌这会儿便是如此。
他的所有烦恼都被方安娜的娇嗔抚平了,表情不再冷硬强势,而是带着方安娜熟悉的柔和:“没有别人,我只喜欢你。”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赵文斌才说起两人明天要回部队的事。
方安娜一听到这话,心再次乱了。
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你之前不是讲要跟他们一起出海吗?你好不容易有探亲的机会……”
“好不容易请的假……嗯……”
方安娜绞尽脑汁道:“我知道村里人现在对我们的误解很大,你不高兴。但我以为有问题咱们不该落荒而逃,而是应该勇敢面对。对,感情是没有错的,不是吗?文斌哥,我想多留几天,努力挽回咱们家在乡亲们心里的印象,我不想你爸妈因为咱们的事抬不起头。”
赵文斌听她称呼赵家为“我们家”,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抬手托起她的下巴,视线撞上她慌乱的眼神:“不过是传几天闲话,没你想的那样严重。”
说完他轻笑了一声:“咱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秦城,也没什么机会回合安村,等我到了分房的级别就接爸妈过去一家团聚,这些人怎么看待我们并不重要。”
“可是……”
方安娜快急死了。
部队分的房子只有居住权,又没有归属权,哪能跟特区最早的拆迁户相提并论?
更别说,她一早就盘算着未来要多拿补偿款了。想要赔的钱多,那就必须多建房子,要建房子就一定要找大队批宅基地……
所以,他俩怎么能在名声败坏的情况下走掉呢?
如果往后大家想起他们俩就联想到道德败坏四个字的话,宅基地还能顺利及时批下来吗?
这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那位大队长虽然也姓赵,但从前几天米家打上门时他的表现来看,他似乎看不惯赵家。
本就交情不深的前提下,如果再来个人故意使坏,或者到他那儿挑拨离间,批地的事儿肯定要横生不少枝节。
这么耽搁都是钱啊。
不行!
必须跟这些村民打好关系。
尤其是村里的大队长和支书,不管怎么样,至少不能在他们心里留下太深的恶感。
只是,要怎么做才能洗掉坏印象,重新让他们另眼相看呢?
方安娜脑子迅速转动起来,她拼命想,拼命想,终于想起了书中有这样一段。
作者隐晦提过赵文斌跟米秀秀的婚事能成,并且尽快办酒席的原因是这次出海捕捞队出了点事。
而赵文斌临危不乱,机智过人,让大伙儿避开了一次巨大的危机,正因如此,米老三高看他一眼,才会同意米秀秀早嫁。书里没有详细叙述到底是什么危机,只在描写米老三心态转变那儿提了一嘴。
她不需要做多余的事,只要劝赵文斌顺着原本的故事线走就行了。
想通这点,方安娜的底气又回来了。
“嗯,以后接叔叔阿姨进城跟我们一块生活是肯定的,但我想,阿姨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肯定会舍不得这些老邻居,他们为你操劳大半辈子,咱们做儿女的更不能那么自私,就因为自己的错让他们离开熟悉的环境,我……我真的做不来。”
“你看呀,这次跟米家闹翻叔叔其实挺难受的。我那天也听到了,米家在你入伍的事上出过力,说到底是我太坏,是我从米秀秀手中抢走了你,我真的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关系让家里跟米家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次出海是米家那位叔带队,你跟着去正好能跟米家重修旧好。”
“文斌哥,冤家宜解不宜结,在咱们有能力把叔叔阿姨接到秦城前,他们还得在合安村生活好一阵子呢,咱们得为他们想想。只要他们愿意原谅我,我可以到米秀秀面前负荆请罪——”
“……”
米秀秀当然不清楚方安娜又拿她当靶子,给自己立了个善解人意的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