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究竟想要什么呢?不管什么都会给你的吧。”
他说:“娘娘,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只要你会高兴。”
他带着谨慎、怯懦、和无尽的惶恐问:
“你可以再叫我一声小孩吗?”
桌子旁突然传来东西磕碰散落的声响,但是没有人说话。有人颤抖着端来一碗汤:“你醉了,喝点醒酒汤吧。”
齐坞生眼神混沌,他看到了她青葱白嫩的指尖一点薄薄的烟粉色。
他笑了笑说:“娘娘喂我吧。”
他好像没有看到她躲闪的眼神、没有看到她已经殷红的眼角、没有看到她抖的几乎拿不住汤碗的手。
他说:“喝多了总会忘记事情,也许第二日就不记得娘娘来过了。”
“永秀不喜欢我,也不会告诉我实话。”
“娘娘明早会在吗?”
他没有等待答复,
一饮而尽。
月色沉闷,屋外亦是漫天飞雪。
屋门开合,有人神色苍白如纸地走出来。
永秀牵住她冰冷的手,轻柔地擦掉她已经无法控制的泪水。
“娘娘,笑一下吧。”
屋内,醉酒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秋贵妃恐怕永远不知道自己煮的醒酒汤有多么酸涩难喝,但是他甘之如饴。
第68章
风雪已至。
明明是元宵,长街上早早就已无半分人影,那些火红的灯笼许是担心走水而被悄悄撤去。
宫道上的雪已经积了很厚,人走在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锦缎布料做的鞋子踏进去没一会就被浸透,冰冷的触感贴在肌肤上,让人行走的每一步都在生疼。
在漫天飞雪中,所有有用的或是无用的情绪都被全然吞没,让人心中唯有走下去一个念头。
娇小的身影被淡色的大氅所包裹,白色的绒毛簇拥着她的脸,让她更显得赢弱几分。
若说这天地间为数不多的颜色,只剩下她的唇和眼角的殷红。
盛那碗醒酒汤时溅在手上才知道汤放在原处一整晚早已经凉透,她的指尖留下了无法褪去的淡淡苦涩味道。
她此刻在风雪中试图挽起被风吹散的发时才轻闻到那让人遍体生寒的苦,沾染在发丝上好像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裹挟。
风雪中的山路异常难寻,所有嶙峋的怪石被积雪覆盖,一不留神便会踏上去崴了脚。
她跌撞地靠在一棵不知什么时候被雷火劈断的矮树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条去国寺的路她走过无数次,却只有第一次和这一次这般难行。
第一次是被皇后为难,亲恩殿的齐晟绝食来反抗她整顿御膳房和内务府的事。
于是她在雨天三步叩首,从长街一路叩到了国寺。
从此,国师就成为了贵妃秋仪某得权势的一步棋子。
那些年每一步汲汲营营都像她去往国寺时行走山路所看到的风景——天气晴好,无人阻碍。
永秀不停地捂着娘娘的手,生怕她在这样恶劣的日子中冻坏了自己的身体。
他看着她因着流泪而被风吹红的面容,那每一滴泪都万分刺眼,让他心中隐秘的嫉妒和痛恨要将他吞噬殆尽。
从前他是低贱的太监,而今他终于有机会能和主人一起逃走,从此天高地远,主子的喜怒哀乐他都能真正参与。
纵使没有办法有朝一日表白心迹,
可是如今齐坞生已死,他即将得偿所愿。
心中欲望被一点点填满,但是却忍不住渴求更多,躁动的期待似乎战胜了风雪,让他在夜色中格外神采奕奕。
“娘娘,不远了。”他轻声催促了一下。
秋仪看着一直低头恭敬的小太监,没有出声,慢慢点了下头。
他们已在半山腰,山下的皇宫四四方方,所有的宫闱整齐地排列在一起,俯视看去才发现那样高大宏伟的建筑间彼此留的空隙却那样狭窄。
难怪叫人行走其间深感压抑无法求得片刻喘息。
此时宫中已过宵禁,永宁殿的方向没有什么灯火,还是寂静一片,像蛰伏已久的猛兽——不知何时会突然暴起。
远处的巨钟安安静静,没有敲响。
抬头望去,那装着万千神佛的国寺亦是悄无声息,没有僧人在半夜诵经祈福。因此那隐藏在暗处的牌匾和紧闭的大门让人怀疑是否此处早已人去楼空。
若不是见过它白日的鼎盛香火,恐怕会真的有这样的猜测。
她站在二者之间,只觉得彷徨无助看不清真相。
国寺,净尘不断地看向面前的香柱。
此刻已是深夜,大雪日看不清头顶的月光,所以用点燃的香来判断时辰。
他对于前朝那位传闻中已经被送进皇陵的秋贵妃是很有好感的,只因她身处高位时时常愿意进献些香火供国寺在民间施粥。
他的兄长常常赈济灾民。
净尘觉得,她是个心善的人。
因此哪怕这是第二次,他也愿意去帮这个忙。
可是他一人的想法并不能左右的了结局,国寺中大小事宜都是由主持来安排,而这样绝密的事情则交由国师决定。
师父明明收下了信,也看了,为什么到时间后却并未出现?
青年僧人纯善的眉眼间露出隐隐的担忧,他心中非常忐忑。师父明明也对秋贵妃颇有好感,为何这次却彻底毫无动作。
他看着香炉中的香一点点燃尽,连忙又换了一根。
今夜大雪,山路崎岖难行,那人来的慢些也情有可原。
他想到这,又忍不住向着后山的清修之地张望——只是后山遥远,中间隔着无数的回廊神殿,就算是风和日丽的时候也看不见,今日大雪纷飞哪里真的能看到。
他不断眺望,只是为了图一个心安。
突然,国寺的门前传来轻微不可发觉的叩门声。
永秀轻声道:“小师傅,我们来了。”
净尘手一抖,连忙收了衣摆起身准备开门,却见一人从身后佛像处的暗门中低头走出。
他惊喜道:“师父!”
青年僧人快步跑去:“您来了,他们正好也来了。”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但是压不住其中的雀跃。僧人在佛寺中长大,少了些世故羁绊,他只想救自己想救的人。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国师面色憔悴,眼底的青黑暗示了主人已经许久没能安眠。
原本清逸俊朗的男人已经有了胡茬,他似乎瘦了更多。
净尘说完,见师父没有抬头,就忍不住先去触碰门锁。
“住手。”国师暗哑开口。
净尘一愣,懵懵地问:“他们已经到了,师父。”
国师没有看他,反而转身跪在诺大的神像前,闭目参拜。
“帝星妖异,晦暗却并未陨落。”他轻轻开口,“他发现了。”
胆怯也好,懦弱也罢。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国寺中的所有人。他为了避开死劫做了太多,但是每每遇到她,就会放弃一切原则。这一次,他不能再心软了。
净尘有些着急:“不可能的师父!!”
“我算过,若是她动手,绝无失败的可能。”
国师紧闭双眼,外面的风雪愈发大了,永秀叩门的声音也不再清晰。
他开口说了什么,可是声音微不可闻。
门外,
永秀焦急地叩着那厚重的门环,雪如此大,娘娘不能再等了。
秋仪咳嗽一声,缩在门前。
国师反悔,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为什么?”她轻声问了一句,她知道他此刻就在门后,他一定会听到。
但是理所当然地,没有人给她答复。
国寺大门紧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真的好冷。
希望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被磨灭。
她控制不住地蜷缩着跪在原地,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永秀的嗓子暗哑,久到她的眼睫上凝了霜。
秋仪听见山脚下传来嘈杂的马蹄声,火光晃动,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想不起来最初留下那个孩子时心中想的是什么了。
初见时,他身为皇子却要为了一口吃食受宫人的□□。
彼时她身为贵妃,却是宫中人人可以轻贱的笑话。
也许是微弱的一点善心,或是那点她也说不上来的同病相怜,她就将人随手带了回去,想着给一口吃食,也不算亏欠。
可是那是一个人,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