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没空听她辩解。能拿出上万块国务券的,那绝对是肥羊。羊只有进了圈,才能放心大胆地宰呀。
周高氏吓得魂飞魄散,伸手试图想要拽住女儿:“你们不能这样,你们是土匪吗?”
外面闹得惊天动地,平常雷打不动的两个小丫头也被吵醒了,哭着喊外婆喊妈妈。
可怜周高氏只能一手抱着一个外孙女儿,哭着在后面追:“你们土匪,你们不讲理,秋萍啊秋萍。”
周秋萍连话都说不出来,她两只胳膊叫人拽得生疼,整个人跟麻布口袋似的跌跌撞撞被拖去了楼下。只能听着阿妈和两个孩子的哭声却无能为力。
方红英欢喜如过大年。
呵!她看这骚货进了联防队还怎么了?馋男人馋成这样,她满足她。联防队可全都是男的。愿意怎么骚就怎么骚。
周秋萍被拖得头晕眼花,一直到学校大门口,她眼睛瞥到旁边教学楼跟人说话的男人,才扯着嗓子大喊:“吴老师,你要害死我了!”
吴克明正和领导说话呢,闻声转过头,见状吓了一跳。
妈呀,周秋萍怎么被抓了?她叫人抓走了,他的床单被罩怎么办?
吴克明立刻冲过去,拦住联防队的人:“同志,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秋萍已经迫不及待地喊起来:“吴老师,你把包丢在我那边害死我了。他们非要说包里的国库券是我用投机倒把的钱买的,那不是你们学校用来发工资的吗?我动都没动一下,封条还在上面呢。你看看,你的包我都没动。”
吴克明满头雾水,根本不明白她闹的是哪一出。可他也知道,国库券不允许流通,私下交易是违法的。
他正沉吟着要怎么接话,周秋萍又满腹委屈地嚷嚷:“早知道这是祸头子,我就不买你的了。你还说它利息高,我买了整整500块呢。我们农民挣钱容易呀,我们全家几年的积蓄都搭进去了。”
吴克明端了铁饭碗,还能挖空心思到处找钱,自然不是木讷的人。
他立刻顺水推舟,做出如释重负的模样:“同志,你们真误会了。这个包是我的,周秋萍同志全家积极主动支援国家建设,愿意认购国库券。结果我拿给她的时候,把包落在她那儿了。里面的国库券的确是要发给我们学校职工的。”
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听他这么说,好些人撇嘴。
哎呦哟,这学校老师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真会坑人。
端国家饭碗的人被迫认购国库券也就算了。人家一个农村来的个体户,做点小买卖也不容易,居然也叫你们盯着坑。
吴克明可不管名声,要是周秋萍真被带走了。他明天拿不到床单被罩,那就是能不能继续在卫校呆下去的问题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今天都要保住周秋萍。
联防队员十分狐疑:“你说的是真的?这些国库券真是你的?”
周秋萍大喊:“当然是真的!这些都是崭新的国库券,今年刚发行的,就是学校从信用社才拿回来的。”
旁边不明所以的群众面面相觑,也觉得她说的有理有据。倒卖国库券的大家也见过,谁收上来的全是崭新的国库券。那零零散散,1块5块10块的都有,从没见过这样的。一般老百姓当年就是认购,也不会上来就是五十一百啊。
吴克明点头:“当然,除了我们这些单位,谁会认购这么多国库券?”
方红英原本还等着看好戏呢,却不料半路杀出了这个程咬金。她急得大叫:“他撒谎,他们奸夫□□,里应外合,这个是在倒卖国库券!他……”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响彻云霄,也打断了方红英滔滔不绝的咒骂。
她捂住面颊,难以置信地看着吴克明:“你打我?”
吴克明脸色铁青:“打的就是你,你个栽赃陷害的臭破鞋!”
本来按照学校规定,6月份他就得完成新生的床单被罩采购工作。可那笔钱被他放银行吃定期利息了,8月份才到期。
他舍不得几百块的利息,就想再放一放。哪知道这两个月物价疯涨,定期存款的那点利息根本填不了飞涨的价钱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他现在根本就买不到床单被罩。以前合作的被单厂,人家订单已经排到了年底,根本抽不出空接他的小单子。
要是周秋萍出事了,谁帮他度过眼前的难关?他这事严格来讲,属于挪用公款。搁在前几年严打的时候,可以直接蹲大牢的。就是现在,一旦被学校发现,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周秋萍正式认定了这点,所以才敢大胆地向他求救。
吴克明恶狠狠地瞪着方红英,大声喊道:“公安同志,我要报警!这个臭破鞋女流氓一直在骚扰我。明明在乡下有丈夫有孩子,却抛夫弃子,还要伪装成大姑娘非得嫁给我。她一直骚扰我,严重干扰了我的正常工作和生活,并且随意制造流言蜚语,让我和一切跟我有正常工作接触的女同志都痛苦不堪。我要告她流氓罪!”
呵,稀奇了,女流氓哎。
虽然说严打的时候也有女流氓被枪毙,可那毕竟是少数。没想到今天,大家还亲眼目睹了女流氓的风采。
第40章 包圆得加价
联防队员带着人走了。
因为吴老师的背书, 周秋萍当场洗脱了投机倒把的嫌疑,没被强行带回去继续配合调查。
反倒是招惹了联防队来的方老师被一口咬定是女流氓,叫直接拖走了。
这个过程中, 吴老师可真是半点脸面都没给她留。这么大过年的方老师赖在他家不肯走, 还拿糖诱惑他孩子喊她妈妈。
“她自己又不是没小孩,自己孩子不管, 上赶着要给我家孩子当妈。我孩子的妈可没这么贱!”
方老师被刺激疯了, 当场又抓又挠,将吴老师抓成了只大花猫。即便这样,吴老师也没松口,一口咬定她就是居心不良的女流氓。
联防队员看闹得不像话,把他俩都带走了。
围观群众的关注点也随之转移,什么倒卖国库券, 什么投机倒把, 哪里比得上男女私情吸引人的眼球呢?
啧啧!这方老师可真是不讲究。单身女人想汉子正常, 倒贴成这样的就不像话了。哪个敢要哦?今天能倒贴,你明天就能倒贴别人。不是安生过日子的人。
这些还是好听的, 更难听的话, 周秋萍听了都觉得脏耳朵。
她趁着众人注意力转移, 赶紧拎着包,从阿妈怀里接过大女儿,一路小跑回宿舍。
中途碰到宿管员的时候, 她都没跟人寒暄。
直到插上宿舍门的插销,她才敢喘口气。
周高氏惴惴不安, 口中一个劲儿地念叨:“我说这买卖不能做吧, 国家怎么可能不管?你看是不是出事了?”
周秋萍皱眉:“你别吃肉的时候不吭声, 还没挨打就叫唤。国家管这个?真管的话, 外面的饭店面馆,还有街上这些摊子,早就关门了。”
周高氏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却还是忧心忡忡:“要是这些人再来怎么办?他们就是来找茬的。”
周秋萍也知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说实在话,她的买卖堂堂正正。货是被单厂仓库的存货,6月份买的,根本不是套买,她不怕查。
可她害怕一旦开始立案调查,派出所就会通知家属。她的户口还在冯家村呢。一旦让冯二强和冯家人知道她在宁安县做买卖,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看了眼两个女儿,在心中叹气,转头招呼阿妈:“先点点今天的钱吧。”
一说到钱,周高氏的忧愁稍稍冲淡了些。钱真是好东西,今天她们又进账13,677块钱的钞票,还有27,000块的国库券。都抵得上商场里一个柜台的全天销售额了。
周秋萍在心中迅速计算了下,稍稍放下心来:“够了,18万的债务够还掉了。剩下的部分暂时不动,咱们转移到租的房子里,后面慢慢卖。”
眼下她手上已经有30万的国库券。
这些国库券有的是从信用社换的,有的是跟农行换的,有的则直接是买床单被套的人拿来的。分散开来,目标小些,不容易落人的眼。
有了它们,够他跑一趟海城,去兑换成钱,然后继续倒卖国库券呢。
至于剩下的床单被套,差不多还有1/3。如果全部换成国库券的话,大概能到手40万。票面总价值70万的国库券,如果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不用一个月,她就是货真价实的百万富翁了。
有了100万,她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想早点带阿妈和两个女儿去深圳落户。这样才能彻底摆脱冯家人。
周高氏还不知道她的发财大计,没多注意国库券的事,只担心:“还慢慢卖哩,夜长梦多,谁知道有多少人盯着。”
周秋萍摇头:“没事,租的房子就在公安局的家属区。兔子不吃窝边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也有顾虑。再说了,以后要是慢慢卖的话,我们也能推到小区卖,搞游击战,打一枪换个地方,没那么容易被抓。国家现在又不是不让做生意。”
周高氏可不赞同。土匪住的地方就是土匪窝子,东西一天在手上就烫一天手,还是赶紧销出去好。
周秋萍累得够呛,也没精力跟阿妈争执,直接往床上一躺:“明天我把账先消了再说吧。”
结果被单厂的侯厂长还没来拿存折,阿妈找的人先过来收床单了。
周秋萍瞧见来人挺惊讶:“陶老板,你什么时候改行的呀?”
眼前这位年轻人正是在夜市上收购知了猴的那位陶老板。
陶老板笑眯眯的:“周老板你不也改行了吗?你都不拿知了猴给我了,我哪有的卖?只好跟在你后面喝汤了。”
周秋萍笑着摇头:“是陶老板你照顾生意才是。你的生意多大?我这三瓜两枣的,连你的小指头都比不上。”
她领着人过去看货。
洗衣房门一开,陶老板瞧见堆在大方桌上的床单和被面,顿时倒吸口凉气:“周老板,你这不是三瓜两枣,你这是花果山。”
他眯了眯眼睛,相当痛快的一挥手,“包圆了,怎么样,周老板你给我打个8折呗。一手钱一手货,保准不耽误。”
周秋萍微微一笑:“包圆可以,包圆再加一成价。”
周高氏在旁边急得吹胡子瞪眼睛。自家的姑娘是傻了吧?包圆那肯定得打折。
周秋萍却没接阿妈的眼风,反而笑盈盈地看着陶老板,慢条斯理道:“陶老板,你10块钱三斤收我的知了猴,积少成多,卖到省城是多少钱?实不相瞒,我在乡下收购的时候,都是两分钱一只,卖给你就涨价了。千里生意只为财。”
陶老板笑出了声:“照你这么一说,包圆的确得涨价。”
只有货多,才有议价权。
加一成的价,他照样有赚头。而且这么多床单,他一次到手的钱就不少。
“行,一成就一成。只不过我全部都用国库券结账。我手上可没那么多现金。”
周高氏急了:“那可不行,我们也要跟厂里结账的。”
周秋萍也皱眉毛:“你这不是成心为难我吗?”她沉吟片刻才抬头,“如果非要用国库券的话,不是100块当50块用,而是100块做40块。”
这下子陶老板脚板都长出刺了,简直一蹦三尺高:“你也压价压的太狠了吧。周老板,大家都要过日子的。”
周秋萍脸上又浮出笑容:“你听我说完。国库券是有利息的,一百块钱的国库券到期兑付,利息足有三四十块呢。你把5块10块的老国库券换成100块的新的,那10块钱的差价不就出来了吗?这81年82年83年还有84年的国库券都有中签的啊,钱真不少。”
陶老板眯了眯眼睛,突然笑出声:“周老板可真是妙人,见多识广。10块钱太多了,实话实说,我这边最多只能给三块,不然我也开不了张。”
现在人对国库券的直观感受只有两个字——摊派,本能情绪也是两个字——厌烦。知道中签还晓得利息高的,只能是懂行的人。
和懂行的人谈,也不用弯弯绕了。
双方讨价还价,拉锯了好几个来回,最终敲定100块钱的国库券到周秋萍这儿只能当成46块钱用。
别看陶老板年纪不大,比周秋萍还小两岁。可人家做生意的经历完全称得上是老江湖。
他怕夜长梦多。敲定了生意就立刻筹钱,当天下午便弄了车子过来将货拖走。
周秋萍接过装了一旅行包的国库券时,他还有意无意地打听了一句:“你要这么多不好出手哦!”
周秋萍微微笑:“我又不出手,给工人发钱呢。不是我的事,是那个厂子不办了,欠了工人的工资。听说国库券利息高,他们就想多拿点国库券,专门吃利息。”
陶老板这才了然。他就说嘛,宁县的倒卖市场要真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他却不知道,那他真不要在这片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