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成难以置信:“白血病还能治?”
80年代的中国人民对白血病一点也不陌生。因为《血疑》里的幸子就是得白血病死的呀。改革开放初期,国内对日本技术十分尊崇,方方面面都在学习。连日本人都看不好的白血病,国内能治疗?
周秋萍肯定地点头:“能治,我们国家已经能治了。”
她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上辈子香港回归那一年,她去海城批货时,带儿子去医院看病。有个刚考上大学的小孩和父母一道来医院给医生送锦旗。说感谢大夫10年前救了他的命。从那以后,他就打定主意将来也当医生。现在考上了海城的医科大学,也算是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周秋萍当时听了就感觉特别稀奇,因为她也以为白血病是不治之症啊,所以她还多打听了两句。那个孩子家长很肯定地告诉她,有的白血病能治的。1987年有好几个孩子跟他们儿子一样的情况,都治好了。
这事周秋萍的印象实在太深刻。昨晚她被小偷吓坏了,就没想到这茬。今天想起来了,她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张张嘴的事,说不定就能救一个孩子的命,她怎么能当没这回事呢?
余成听的也心里火热。大人天然有帮助保护孩子的义务,何况他还是人民子弟兵。
他立刻站起身,又确定了一句:“是王教授对吧?我去跟他们说。”
周秋萍却背起包:“我跟你一块去。”
还没下车呢,她可不敢一个人待着。重生的人也就只有一条命。
余成倒没想到她是在恐惧,只点点头:“也好,你说的更清楚。”
两人出了软卧车厢,过去找昨晚的老太太。
因为车票贵,只有孩子爸爸跟老太太两个人一起带5岁的孩子出门看病。
周秋萍偷偷看了眼孩子爸爸的腿,就明白为什么昨天追出来的是奶奶而不是他了。因为这人两条腿长短不一。即便这样,他也将唯一的座位让给母亲和女儿坐。看到周秋萍和余成过去,他还抓出了把鲜枣一个劲儿要塞给他们吃,嘴里不住地道谢:“谢谢解放军同志,多亏你们。”
听周秋萍说了海城医院的事,他和他的母亲更是两眼放光,追着问个不停。
到后面周秋萍都没办法招架,只能强调:“我听说白血病分很多种,不是所有的都能治疗。得碰运气。”
这母子俩却笑开了怀,信心十足:“咱家妮儿肯定好运道,能碰上你们,那就是好运道。”
周围的乘客跟着高兴。大家素不相识,不过萍水相逢,但并不妨碍他们对一个孩子,一个竭力拯救孩子的家庭散发善意。
还有人拿了葡萄、苹果以及香瓜和面包、黄桃罐头过来给这一家三口吃,跟着附和:“没错,你们家小姑娘一定会交好运的。咱们国家还是很厉害的,有好多厉害的大夫呢。”
那小丫头瘦条条的,面色苍白,只露出个害羞的笑容,缩在奶奶怀里,偷偷看周围的大人。
周秋萍看着她就想到自己女儿,心中满是柔情。她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悄悄塞了50块钱进孩子的兜里。
更多的她也没了,她出门在外本身就没带多少现金。
列车喇叭提醒即将到达海城站,她和余成回了卧铺。走的时候,余成还在懊恼:“我也没带什么钱出来。”
他也想给他们留点钱。
周秋萍安慰他:“没事,我听说那个治疗的药不贵。好像一次治下来,就100来块钱。他们应该够了。”
余成如是重负,露出了笑容:“那就好!”
说话间,列车已经停靠海城站。
这辈子,还是周秋萍第一次坐火车。
不过上辈子93年时,她来过海城进毛衫。1988年的海城火车站跟她记忆中的样子相差不大,红顶屋,大白墙,到处都是人。出了车站,还有一堆人打着横幅,上面写着“某某大学欢迎新同学”。
她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么多人呢。”
她就说不年不节的,又不是春运,怎么火车上全是人?
余成看了她一眼,心道自己一开始也以为她是个学生,还想这姑娘长得可真像幸子呀。没想到她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他也是头回来海城。不过在火车上他就跟列车员详细的打听了下车后的行动路线。车站广场外面就有公交车直达银行。
周秋萍顾不上追忆往昔。其实也没啥好回忆的。那一次贩卖毛衫,她挣了千把块钱。还没来得及回头扩大生意规模呢,冯二强就连本金都输得一干二净。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想到要离婚。可悲剧的是,她情绪激动过度,晕倒之后被送医院却查出了她怀孕了。
她舍不得打掉孩子,也舍不得孩子没有爸爸。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她没办法同时承担起养育孩子和挣钱的重担。所以在冯二强下跪道歉之后,婚姻又维持了下去。
事实证明,能够在你面前轻易下跪的男人都是魔鬼。
女人心软,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余成伸手拉了她一把,抱怨道:“你小心点。”
这人心不在焉的,走路都差点撞到人。
周秋萍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在想到时候怎么跟银行的人说。我还没跟海城银行打过交道。”
万一人家柜员怀疑,你从哪儿拿来这么多国库券?
她要怎么回答?
余成也不知道。
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海城银行的柜员不知道是见多识广还是觉得解放军比较有可信度。她检查了国库券的真伪之后,就相当痛快地递出了现金。
一沓沓现金,是今年新发行的百元大钞。
周秋萍高兴极了,倒不是她听说1988年的百元大钞具备收藏价值。而是43万的百元大钞分量要比10元钞票轻的多呀。运输的负担又大大降低了。
余成将钱全都放进箱子里,问了个傻问题:“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柜员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俩一眼,斩钉截铁:“不需要。”
她唯一需要的就是他们赶紧走开,不要耽误她给下一位顾客办业务。
余成赶紧道谢,拎着箱子走人。
走出银行大门的时候,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他还怀疑自己刚才经历的一切是在做梦。
就这么简单?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他立刻去公用电话亭拨了个电话,然后招呼周秋萍:“我们等会儿吧。”
周秋萍其实有点蠢蠢欲动。海城的毛衫很出名,十分受宁安人欢迎。她如果能跑一趟毛衫厂,将钞票换成毛衫,就现在物价飞涨的劲头,挣的说不定比国库券还多呢。
马路上到处都是人,商场门口的队伍排成了长龙。听说现在海城连火车票和食盐都凭票供应,否则完全乱了套。
这可是海城啊,全国赫赫有名的海城,什么物资都要优先保证的海城,都混乱成这样了。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要商品,有商品就能换国库券,就能挣更多钱。
可惜余成没给她心神摇曳的机会。吉普车很快就停在马路边上。他上前跟司机说了两句话,接过车钥匙就招呼周秋萍:“走吧,我们开车回去。”
周秋萍惊讶:“一路开回去呀?”
1988年的公路建设才刚刚起步,省城都没几条能走的路。
余成已经发动吉普车,眼睛盯着前方:“我们先去向领导汇报工作。”
路不远,开车的话大约一个多小时,比排队买火车票等发车快得多。
路上不太平,吉普车开出海城没多久,他们就碰上了路障,一堆滚木和树枝拦在路中央。
周秋萍在心中大喊糟糕时,余成猛的一踩油门,居然直接撞飞了路障,气得原本抱着胳膊候在路旁看肥羊落坑的人追在吉普车后面大喊大叫。
周秋萍捂着胸口,惊魂不定:“好险!”
余成还是看车前方,两只手稳稳抓住方向盘:“你以后碰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下车。这都是路霸。”
“我还敢自己坐车啊。”
周秋萍感叹,“这回也是我们运气好,要是一堆人拦在路上,还摆个大棺材卡在中间,谁敢往前冲?”
余成乐了,他皮肤黑,牙齿就显得白:“你知道的还挺多啊。”
周秋萍心道:姐不仅仅是知道,姐是亲身经历过的。
别说80年代了,就是90年代,卡车上路,那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交易。
有的村庄全村人都是抢匪。公审枪毙完了,村里只剩老小。后者往往也不无辜,只不过是因为年纪太大或者太小,所以逃避掉了法律的惩罚。
治安糟糕,两人都不得不提高警惕,谁也不敢粗心麻痹。
短短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车子到达基地门口时,周秋萍听到余成都松了口气,原本绷紧的身体也松弛下来。
吉普车一路开到基地,停在白色小楼前。三层高的楼房,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初秋时节,爬山虎绿油油,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全副武装的卫兵从小楼里出来,朝他们点点头:“进来吧。”
周秋萍赶紧收回视线,跟着余成往里走。可惜她进了大厅,就被客客气气地安排在扶手椅上休息。
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兵给她端来了杯清茶,还抓了两把花生放在小桌上。
周秋萍吃过早饭之后就没再吃过东西,她朝余成点点头,相当自觉地剥花生:“你忙你的。”
根本没追着人家让他先把皮箱还过来。
当然,即便她开口,余成也不可能把箱子给她。
因为这是他向领导汇报工作的材料。
“43万,从海城银行拿出来的。”
他站在会议室里,言简意赅地汇报了事情经过,着重强调一件事。银行是他们挑选的,周秋萍事先并不知道要去哪家。银行是正规的,应该不存在与人勾结的可能。整个过程中,他一直跟周秋萍同步行动,后者没机会做小动作。
他汇报完毕之后,刚才给周秋萍端茶的女兵也认真地报告自己收到的资料。
“周秋萍,女,1962年9月17日出生于江北省林场县齐河公社下河大队。高中毕业后进入社办服装厂工作三年,后与同公社冯家村冯二强成婚。婚后两人育有二女,今年6月,夫妻双方发生激烈争吵,周秋萍与母亲周高氏带着两个孩子去宁安县谋生,从事个体户生意。8月28日,她与丈夫冯二强离婚。”
“为什么离婚?”
“冯二强和他母亲想将孩子送人,周秋萍坚决反对。”
卢振军笑了起来,夸奖了一句:“不愧是红小兵的大队长,她要是愿意把女儿送人,也就怪了。”
女兵下意识地加了一句:“不是普通的送人,而是拐卖,她婆婆收了500块钱。”
古文涛嗤之以鼻:“这种人家,禽兽不如,离的好!”
如果这样还能委曲求全的话,那他可真是看错了周秋萍。那姑娘年纪不大,身上却有股韧性。
卢振军点点头,询问大家的意思:“你们国库券的买卖能不能做?”
坐在上手位上的将军微微促额,手轻轻拍着桌子,十分犹豫:“这是在扰乱经济市场啊。”
虽然他说不清楚里面的门门道道,但什么东西都没生产,都莫名其妙多出钱来了,怎么想都怎么像是泡沫。比投机倒把什么的都吓人。投机倒把好歹倒的还是物资呢。
要这样,还不如让兵工厂生产冰箱彩电,起码是能卖出去的东西啊。
古文涛火冒三丈:“打仗的时候,我们是打算请敌人吃冰糕,还是请他们看电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