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就连遗像都是胡桂香捧回来的。他为什么要在家中供奉生父的牌位,这还不是香港老板闹的嚒。
大王庄周家是周良彬真正的本家,也是香港曹老板的舅家。曹老板早早跑去了香港挣了好大一笔家业,自己是个孤儿,就回乡报恩舅舅,给周家建了祠堂,又排了家谱。
周良彬当时跑前跑后帮忙张罗这事,顺带着将自己名字续上了家谱。
他家这几年也过好了,感觉小弟弟过继出去不得劲,想让他正式认祖归宗,正好家里请师傅给死了好些年的爹画遗像,就给他算了份。
周良彬没把这事当回事,胡桂香接了也就接了。就连平常祭祀也是胡桂香张罗。他一个做大事的人,怎么可能注意这种细枝末节。
可他偏偏就栽在了这件小事上。
他鼻孔喘着粗气,两只眼睛猩红,很想抓住人狠揍一顿来发泄狂暴的怒气。
但胡桂香被宁安县公安局抓了,周遭哪个都不是他能随便动手的主。对了,儿子,那个小兔崽子,屁用都没有的小兔崽子,居然还在嚷嚷:“你们别动我爷爷!”
周围本来还有话要说的本家,一听这小孩的话都不吱声了。
得,人家这还宗还的叫彻底啊,孙子早就知道谁是他爷爷了。
周良彬抬起脚,就要踹飞周小宝。
余成一直盯着他呢,看他抬脚甭管是朝谁动的脚,中尉同志都坚决不能让他得手。他脚才刚抬起来,余成就后面一拉,也没用什么力气,瞧着好像不过一顺而已,周良彬就自己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周围人不仅不伸手拉他,还在说风凉话:“你别是想趁机赖在周家不走吧。滚滚滚,趁早滚!”
闹哄哄的声响中,自诩有读书人风骨的大爷爷又发话了:“秋萍啊,这事不能这样草率,好歹是你爹生前过继的儿子。”
周秋萍知道大爷爷这人,你不能说他多坏,他也不是贪小便宜的人,他就是纯粹想找存在感。
搁在旧社会,他这样的童生在村里也是独一份,可惜他生不逢时,没受过重视。现在年纪大了,辈分高了,更加容不得人家不拿他的话当话。
大爷爷手扶着拐杖,酝酿情绪准备高谈阔论一番。
周秋萍急着回城接女儿放学,才没空听他扯闲篇,直接上了大杀器:“大爷爷,你有所不知。他一家可能耐了。你晓得为啥今天就周良彬和周小宝回来了吗?胡桂香去哪儿了吗?公安局里待着呢。”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胡桂香真是贼窝子了。上次偷东西被公安抓了才几天啊,现在又去公安局蹲着,女流氓也不过如此了。
周秋萍似笑非笑,直接戳人软肋:“这回她把县委赵书记的爱人打到医院里抢救去了。我们周家庙小,实在接不了这尊大佛。大爷爷您要真留着,过到你家去我们绝不反对。”
大爷爷瞬间变脸,摇头如汽车雨刷,拒绝三连:“不不不,我们家不掺和。出族是吧,马上出,现在就出!”
看玩笑哦,破家县令灭门知府,这得罪了县太爷还有好果子吃。
搁在以前,绝对得清出族谱,省得连累了本族人。
第101章 被逼到跳河
周良彬过继到周家也没办过什么官面上的手续, 解除了也就是在族里宣布完了事。
唯一能掰扯的不过周家的一栋房和周家名下的责任田。
但这事吧也简单,因为宅基地和责任田都是办在周秋萍父亲名下的。她父亲过世后,也没变更人员。
农村就这样, 村里人懒得跟官家打交道。老子的东西归儿子, 大家都认就行。什么翻本子找地契之类的,根本不存在。
这样一来也方便了, 啥都别说, 周良彬一家三口直接收拾东西滚蛋就行。
而且因为周良彬结婚时的大家具什么床啊柜子橱子包括沙发都是周秋萍父亲亲手打的,所以连这些家具也要一并留下。
最后周良彬真能收拾带走的竟然就是几麻袋衣服和几条毛巾,毕竟连他家吃饭的碗也是当初老周头置办的。
东西清出来,大家都咋舌,感叹老周头当真命里没儿子。都给过继儿子安排成这样了,人家还是要跑。
哎, 这周良彬真是搞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重。来了下河村这些年, 儿子马上都快上小学了, 他竟然一件家当都没添上。
人家过得好起外心想还宗也就算了,他这种还啃老本的到底哪儿来的勇气要自立门户。
周秋萍在心中添了句:梁静茹给他的勇气。
可惜这会儿大家还听不懂。
她清清嗓子, 发了话:“好了, 周良彬, 你自己点点,有什么遗漏都拿走,我们家从不占人便宜。”
周良彬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堆破烂家伙什。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真正属于他的家当就这些玩意儿。
电视机呢?对, 本来应该有台电视机的。他连票都弄到了,但手上钱被他拿去倒卖连衣裙了, 结果那些裙子居然是用纸做的, 他血本无归不说还倒赔进去两千块。
录像机呢?他从羊城弄了台录像机回来的, 只是因为没有电视机派不上用场, 让他送给镇上派出所了。不然他也不能从学习班安然脱身。
狗日的,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学习班呢,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
可惜这世上永远没有后悔药,即便是他这样的天之子,除非再从来一回。
周良彬心里乱糟糟的,想打人想咒骂,却浑身无力嘴里也发不出声音。他疑心自己吹了冷风发烧了,否则他怎么这么无力。
他真悔啊,为什么要曲线救国,非得从周高氏这个死老太婆身上下手。他就该蛇打七寸,让陶主任一口咬定她是被周秋萍打的。
要是这个贱人被公安抓走的话,他怎么也不可能被逼到今天这一步。
大家才懒得照顾他的情绪呢,看他没话说,大大爹起草了清单,直接摁着他签了字,就算两清了。
周秋萍拿了清单,张口要换锁。
周围人也跟着点头,是该换锁。乖乖,周家的家当够娶新媳妇了,谁知道周良彬以后会不会跑回来偷东西。
人声鼎沸的喧嚣中,外头忽然响起一声喊:“周良彬在家吗?周良彬?”
周良彬麻木地抬起头,随口应了声:“我在这里。”
挤挤挨挨的人群让出一条路,镇派出所的徐公安挺着肚子走出来,颤巍巍的下巴往前一点,招呼联防队员:“抓起来。”
周良彬惊呆了,不明白为什么徐公安会突然间翻脸。
他那好几千块钱的进口录像机是白送的?
也难怪他懵逼,因为在胡桂香痛打陶主任之前,他已经有些时候没见过胡桂香了,自然不知道镇派出所找他的事。
周秋萍先前腹诽自己白花了十块钱的长途电话费还真冤枉了林场县的陈秘书。
事实上,陈秘书前脚接了她的电话,后脚就把电话打到了齐河镇。
他在电话里将自己的表妹夫徐公安骂得狗血淋头。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眼皮子浅成这样,生怕人家不抓他的小辫子。
徐公安被骂的大气不敢喘一声。其实在表姐夫发怒之前,他就已经悔得七荤八素了。因为当初周良彬在羊城倒卖国库券被抓了的时候,通知也发到了齐河镇派出所。
那时候徐公安就跺脚,他万万没想到周良彬那小子信誓旦旦,出了的学习班,他就去外地,坚决不让人抓到把柄。结果到了外地,他照样能被公安抓到。
就在徐公安焦头烂额,不知道这事要如何收藏时,羊城那边居然没了下文。
他好不容易才喘过气,自我安慰假装这事没发生。熬过三个月就好。
谁知道,都最后一个月了,麻烦竟然又找上门。
徐公安接了表姐夫的电话,已经跑过一趟下河村,没逮到人。
他又不可能为这事儿发什么通缉令之类的,县公安局也不会搭理他啊,他只能冒着挨骂的风险如实禀告表姐夫。
毫无悬念,他又被骂了一顿。
经常挨骂的人已经皮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回表姐夫居然动真格,非逼着他必须得将周良彬抓回头。
曹总又回大陆了,这次还要加大投资。不管曹总还记不记得周良彬这号人。他这边都绝对不能再出漏子。
不是倒卖国库券吗?现在市里发文严厉打击非法倒卖国库券。这就是典型。
徐公安一拍脑袋,也想起来这茬。听羊城公安局的意思,周良彬倒卖的金额还不少。抓了这一只,今年的指标都不用愁了。
于是徐公安又兴师动众,愣是领着联防队员再度杀到下河村。
也是他运气好,这回居然让他逮了个正着。
周良彬懵了,完全没想到他以为早就翻篇的学习班,还有倒卖国库券的事,这会儿居然掺和到一起全砸他身上了。
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联防队员拉他起来的时候,求生的本能让他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两个联防队员竟然没能摁住他,叫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直接拔腿就跑。
联防队员都惊呆了,谁是徐公安暴跳如雷,呵斥他们去追,他们才想起来要抬腿。
余成本能地想跟上,周秋萍却喊住了他:“甭管了,赶紧回去吧。”
这要追上了,搞不好还得再去一趟镇派出所,后面又不知道要怎么扯皮呢。
她真没耐心。
她女儿还在托儿所等着她去接呢。
周小宝嚎啕大哭,抬起两条腿拼命地追。
虽然平常他爸也不待见他,甚至很少管他。
但他爸跑了,他怎么办?
周秋萍巴不得他跑出去呢,跑得越远越好。她和阿妈好趁机溜之大吉。
不然等着看吧,周良彬被镇派出所抓了,胡桂香又被关在县公安局;多的是人会自作主张将周小宝安排给阿妈。
理由她都能替他们想好。千错万错,孩子是无辜的。怎么能不管孩子呢?心也太狠了。
反正在替别人善心这方面,多的是善良的人。
周秋萍招呼阿妈:“走走走,我们快点回去接孩子。”
趁着兵荒马乱,大家的关注点都在逃之夭夭的周良彬身上,他们也好趁机溜之大吉。
周高氏原本计划将家里重新收拾干净,然后给老头子上柱香,好好说说这事。
现在女儿拉着她走,她挺不乐意的。结果周秋萍恫吓她:“你要养周小宝吗?”
现在周高氏想到那个小孩就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真不如养条狗。
起码狗还能看家护院。
她咬咬牙,也下定了决心:“走!”
死人再重要也比不上活人,活人还得挣钱过日子呢。
周伟也回过神来,赶紧去开拖拉机,好将周家母女和余成都送回城里。
拖拉机开到大沟边上,要过桥的时候,前面突然间传来惊呼:“跳河了,跳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