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晓斌和何谓都掏出了自己的证件为她作证:“你们放心,这位真是我们贸易公司的经理。她说话算话, 钱很快就能到位。”
到这会儿, 一辈子扑在医学工作上的教授夫妻才算心里踏实了些。
有钱当然好啊,居里夫人都希望有钱,这样她就能买镭继续做研究。
周秋萍咬咬牙,留了个手机号码给对方:“如果后面你们研究还缺经费的话,请打这个电话,我肯定会想办法筹钱的。”
老夫妻立刻表示不必, 但电话他们会留下, 如果后面研究有新进展, 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她,让她也分享他们的喜悦。
周秋萍松了口气, 笑眯眯道:“行, 那这事咱就说好了啊。”
她要走的时候, 医院领导也来了,表示想联系报社采访周秋萍,好好赞扬她这种高风亮节的行为。
谁说挣了钱的人就为富不仁?这不就是在回报社会嚒。
周秋萍赶紧拒绝, 老老实实道:“我能力有限,要是大家都找上我, 我又满足不了人家的请求, 那不是白叫人失望嚒。”
领导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这样的好事就该好好宣传宣传啊。可他也能理解周秋萍的难处, 便只能再三再四地表达对她的感谢,感谢她对国家医学事业的支持。
夸到后面,周秋萍简直要落荒而逃。妈呀,领导的热情实在吃不消。
大家出了医院,侯晓斌一个劲儿摇头:“周姐,你心也太大了,你就不怕他们不搞研究,把钱都拿去自己花了啊。”
外人看科学界,肯定觉得阳春白雪各种高大上。只有他们这些业内人士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腐败从没真正消失过。
周秋萍认真道:“就凭他们搞出了这个药救了这么多人的命,拿150万干啥都行。都让科学家安贫乐道,人家喝西北风啊。为国家为人民做了这么大贡献的人,就该吃好喝好住好。”
何谓竖起大拇指:“姐,你这境界简直了。”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彩虹屁。
搞得周秋萍不得不赶紧喊停:“行了,干正经事吧,再不挣钱,我要怎么捐钱啊。”
两位人民子弟兵可算想起来重点。
侯晓斌看了眼日头,建议:“咱们先去看卡拉ok房吧。我按照你说的筛选了,有个原先是仓库,大约800平方米,还有两处是防空洞,一个1500平方米大小,另一个1100平方米。”
周秋萍点头:“那就先看最近的吧,看完咱们吃饭。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
星星原本趴在奶奶怀里好奇地打量车窗外的世界,安静的不像话。这会儿她立刻嚷嚷起来:“吃鸡腿!”
一车的人都被逗笑了。
这小东西,听到吃的就精神。
青青还教育她:“要吃菜菜的。吃菜菜健康。”
他们整个托儿所的小孩都不爱吃菜只爱吃肉,阿姨不得不追着他们后面强调要吃蔬菜。
周高氏笑得直摇头:“你们哟,命好,要还在农村,还鸡腿呢,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才能吃上鸡。”
何谓笑道:“城里也一样,我爸妈双职工呢,我们家也一个礼拜才吃回肉。”
肉多贵啊,顿顿吃谁吃得消。
周高氏心中涌现出强烈的自豪,呵,不就是顿顿吃肉嚒,只要她们家愿意,一天三顿再来顿夜宵,餐餐红烧肉都没问题。
就是,肉这玩意儿,吃多了也腻得慌。她现在还偏爱清爽点的,这叫健康。
车子停在防空洞门口,侯晓斌带大家进去看情况:“这处不是我们的地盘,不过跟人防也熟。周姐你想租的话,打声招呼就行。”
周秋萍看周围环境,还没出正月,月季花开的挺好,腊梅也没开败,瞧着风景倒是不错。要说热闹,谈不上,冷清,也不是,旁边能看到公交车站,还有居民区。整体看上去还行。
“先看看吧。”
大家抬脚往里面走,青青和星星最激动。
托儿所不远处也有个防空洞,据说最早托儿所房子还没盖好的时候,托儿所跟幼儿园都在防空洞待着。后来废弃了,就成了小东西们的探险乐园。
现在又要钻山洞,两只小丫头可亢奋了。
侯晓斌抬手准备开锁,惊讶地“咦”了一声:“谁开了?”
大家还以为是人防的人进去做安全检查,朝里面喊了句:“有人吗?”
“咚”的一声响,然后是乒乒乓乓的声音,吓得周高氏肩膀一耸:“特……特务搞破坏?”
何谓对这声音熟,立刻辨认出来:“是架子鼓,还有贝斯,哟,这是个乐队吧。”
他兴匆匆往前奔,走了不到五十米,果然瞧见了一队人马正在粗糙的乐声中颤抖。
他想打招呼,沉浸在乐声中的人根本不搭理他。
周秋萍跟阿妈互看一眼,赶紧领着两个孩子先出去。管不了,先拯救自己的耳朵再说,这声音,谁吃得消啊。
好不容易一曲完了,侯晓斌也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你们谁啊,谁让你们进来的?”
洞内灯光昏暗,那几个人打了手电筒才瞧见对面人的脸。待看清楚他们身上的军装时,几人赶紧强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大学生,在这儿排练的。”
防空洞的确适合排练,隔音效果好,不扰民啊,也不会引起纠纷。
周秋萍点头,感觉自己选防空洞果然没错,简直就是天然的吸音石。
侯晓斌开口赶人:“你们换地方吧,这边马上要有用了。”
谁知这几个年轻人顿时激动起来:“要打仗了吗?到时候我们是不是都疏散到防空洞里啊?”
侯晓斌瞪眼:“能不能盼点好的?你们以为打仗好玩啊,叫你们上战场一天试试,当场疯。”
大学生们不服气:“你打过仗啊?”
“废话,老子是从老山前线下来的。”
几个学生肃然起敬,不敢再嬉皮笑脸了,立刻表示他们马上就喊人把乐器搬走。
周秋萍从头到尾走了回,感觉这些防空洞的特点都挺统一的,一个是宽阔,另一个就是潮湿了。如果做好防潮工作,把自己改造成卡拉ok房也不错。
她点点头,询问租金:“每个月多少钱?”
“这边一千五百平,月租是1000块。我打听过了,其他地方租给人当仓库卖香蕉,差不多也是这个价。”
“那行,如果没其他问题,这处我要了。”
何谓在边上一抖,颤颤巍巍道:“姐,你不多看两处吗?”
一个月1000块啊!他一个少尉,每个月才50块,这可是他不吃不喝20个月的津贴。
周秋萍无奈:“租金是小头,装修费用才是大头呢。那个,十年,这边我起码得租十年,十五年更好,不然我本钱都收不回来。”
侯晓斌笑着点头:“没问题,租给谁不是租,你全租人家还欢迎呢。”
既然看完了,那就去吃饭吧。
出防空洞时,周秋萍还追问了句:“你真上过老山前线?你不是搞研究的嚒?”
侯晓斌嘿嘿笑:“哪里轮到我啊,我那会儿连遗书都写好了,要出发的时候又说打完了,我们原路返回。我们当中,好像就余成去过,打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哎,这小子忙什么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过来?”
周秋萍满脸坦然:“你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不是你联系的他嚒?”
侯晓斌狐疑地看着她,到底最后也没吱声,只问:“咱们吃饭去吧。”
虽然周秋萍表态请客,但侯晓斌作为地主,牢牢占据了推荐权。
他开着车子笑嘻嘻道:“那就吃本帮菜吧,我找个地道的馆子,吃个痛快。”
何谓不满意:“吃西餐吧,都来海城了,怎么也该吃顿西餐开开洋荤啊。”
侯晓斌有点不好意思。海城西餐厅是有好几家,个个都气派得很。谁家去西餐厅吃顿饭,可以得意洋洋地跟人炫耀起码半个月。
但这种奢侈的享受意味着贵啊。
像希尔顿一楼“扒房”里的法国高级餐厅,只收侨汇券,普通人坐都不要想坐。一屁股坐下去,就是250块,听着就像250。大概是觉得这个数字不好听,人家又加上了15%的服务费。
这不是节衣缩食就有勇气走进去的地方。
周秋萍却无所谓:“随便吧,吃西餐就吃西餐。”
阿妈跟两只小家伙还没吃过西餐呢,正好可以长长见识。
侯晓斌到底没脸说去希尔顿,开口点了红房子:“希尔顿的法国餐厅是招待老外的,红房子还有底蕴些,也不用去换侨汇券。”
倒不是找不到人换,而是花高价换,总觉得有点傻。
车上其他人都没研究过海城的西餐,自然听他这位手握方向盘的人的。
红房子,顾名思义,是一栋红色小楼,从外面看应该是两层。楼前自行车来来往往,偶尔也有小轿车穿行,但看外表,倒没多少特别之处。
大家下了车,两个小丫头就不肯被大人抱着了,欢快地往里面跑。
周秋萍在后面喊,哪里还喊得住。小星星早就坐烦了车,迫不及待地要撒野。结果一进门她就摔跤了,这店的格局有点古怪,进门就得往下走两个台阶。小东西猝不及防,加上人小腿短,直接滚了下去。
跟在后面的大人魂都吓飞了,赶紧抱起人看情况。
店里的服务员也赶紧上来帮忙,嘴里抱怨了句:“好好走路啊。”
周秋萍瞬间不快:“谁家进门就往下掉,地下室啊?连个提醒的牌子都没有,你们还有理了?”
服务员悻悻的,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
好在海城的正月也冷,小丫头被裹成了球,脑袋上还戴着棉猴帽子,倒没真伤到哪里。她被妈妈抱在怀里,居然还认真地吸了下鼻子,大声宣布:“好香!”
店里原本因为她摔倒而看过来的客人都发出了笑声,不带嘲讽而是善意的那种。
周家人那点不愉快被笑声给冲淡了。
店里的确香,有奶酪香,有咖啡香,还有油炸食品和番茄沙司的香味,融合在一起,软绵绵的往人鼻孔里钻。
门廊下的玻璃橱柜里摆着各种小点心,粉色的红色的奶油点缀在蛋糕、面包以及饼干上,精致可爱。连黄油都是小块的,小小的一片用锡箔纸包着,体现出这座城市特有的精致。
餐厅分两层,楼下类似于大厅,比较实惠,楼上讲究点格调,铺了桌布,类似于雅座,但也不是包间。
服务员询问客人的意思。
周秋萍没让大家挑选,来都来了,干脆去看看人家的雅座。她还是头回吃八十年代的西餐呢,有种走在旧电影里的感觉。
只是她这选择有点够呛,因为上楼的楼梯又窄又小,要不是何谓和侯晓斌一人帮忙抱个孩子,她都没勇气和阿妈冒这个险。
周秋萍在心中又给这家餐厅减了两分,环境实在不咋样,服务一点都不贴心。她要开饭店,服务一定得到位,就算达不到海底捞、胖东来的标准,起码也该往那个方向努力。
等到坐下来吃饭后,她心中的分数更是嗖嗖往下掉。
不是因为桌布上留着没洗掉的黄色的污渍,也不是因为墙上挂着的油画一看就是廉价的印刷品,粗糙得厉害,这个再扣几分就行了。
而是她受不了服务员在边上响亮地指导用餐礼仪,告诉客人汤必须得一人一份,不能放在桌子中央,大家一块儿喝。必须得先喝完汤,然后再上主菜,顺序不能颠倒。既然吃西餐,就必须得按照西餐的礼仪来。
即便隔壁桌上被迫接受指点的客人已经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那服务员还是高门大嗓地指导着,全不退却,因为她掌握的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