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听的时候还奇怪,为什么活捉给的钱反而少?按道理来说,留下活口很难的呀。
结果那司机表示,派出所嫌把活人送过去,他们还得关押审讯再判刑,太麻烦。不如直接打死拉倒算了。反正这帮人手上全是血,打死谁都不冤。
听的时候,她当成故事,反正他们跑地都是军区范围内的地方,开车的还是现役军人,安全有保障。
现在想到自己要去海城倒卖国库券,她又开始害怕。
周秋萍摇摇头,意味深长道:“谁说我们要倒卖了?我们是支援国家建设,购买国库券,等着到期吃利息。”
周高氏这才如释重负,点点头道:“也行吧,没少在这上面赚钱,是该还回去。”
以老太太朴实的观点,虽然倒卖国库券合法,但好像也没给国家做贡献,就挣了那么多钱,她实在心慌。
现在多买点国库券,支援国家建设,也算是补偿了。
“那咱收多少啊?”
“供销社那边,能收多少是多少。只要他们愿意给,咱们就收下了。价钱嘛,就按照以前的老规矩来。”
周高氏又犯愁:“可咱收了以后,放哪儿呢?”
她用过存折之后,就觉得身上揣多了现金很慌。这国库券也是钱,要是全都摆在家里,万一被贼偷了呢,万一被老鼠直接吃了呢?哭都没地方哭去。
她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
周秋萍想了想:“我去邮局问问吧,看能不能租个保险柜。到时候就把国库券放在保险柜里。”
周高氏这才放下心,捂着胸口道:“放银行好,放银行才安全。”
周秋萍在心中笑,放银行也不安全。银行瞒着储户,偷偷动用对方账户上钱的新闻,往后几十年都没断过。
只能说,相对安全罢了。
第二天早上,周秋萍直接去了自己开户的邮局储蓄点。
邮局领导一看是大客户来了,立刻热情地招待人,再三再四地邀请她,把活期转为定期。
“你看现在利率多高?你存定期的话,很划算的。”
周秋萍笑了笑,含糊其辞道:“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事儿。万一要用钱太麻烦,还是活期吧。”
邮局的人也知道她的部队背景,在邮局看来,今年正月里,部队三产公司另外用她的名义开户头,转了几千万过去,其实就是左手转右手,估计是为了方便应对上面检查和做生意罢了,本质上并没什么区别。
正因为如此,她不接话茬,邮局领导也不好勉强,只好打哈哈:“那你今天过来该不会又是为了取钱吧?”
周秋萍笑着点头:“还真是为了拿钱。”
领导差点没晕过去。这人一取钱,绝对是以万元为单位的。现在任何单位都讨厌往外面掏钱,只想赶紧拿钱进来。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哭哭穷,让对方下手轻一点,就听到周秋萍笑着说:“拿了钱才好买国库券呀。我听说去年国库券发行的不理想,我就想着买点国库券囤着,等到期再兑现。”
领导下意识地想说那你为什么干脆不直接存三年定期?但转念一想,买国库券好啊,他们现在就怕没人买国库券呢。
别看去年二手国库券市场交易火爆,新发行的国库券简直惨不忍睹。因为上市的是1985年和1986年的国库券,证券市场上追捧的也是这两种。去年物价闯关通货膨胀,大家的钱连银行都不愿意存,更何况购买国库券。
好不容易软硬兼施,各种摊派,最后销售出去的国库券还不足发行份额的60%,可想有多惨淡。
今年的国库券又来了,总额为55亿,从3月10号卖到9月30号。这个月,他会都开了好几场,核心主题就是加大国库券的发行销售力度,一定要想办法卖出去。
现在,有人主动登门要购买国库券,岂不是瞌睡送枕头?实在太美妙了!
邮局领导兴致勃勃:“你要买多少?我们这是刚来的,1989年的国库券,年息14%,三年就能到付。”
周秋萍赶紧摆手,一本正经道:“我要买1988年的,旧的东西都没卖完你们怎么能不管呢?现在就卖新的,岂不是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那影响也太坏了。”
邮局领导懵逼了,有新的当然要买新的呀。去年没完成销售任务,骂都骂过了,还管它干什么?当然要管今年的任务。才刚开始发行呢,如果能有个开门红,兆头都好啊。
周秋萍却固执己见:“不行,我就是因为去年国库券发行不好才打算买的。今年才刚开始卖呢,说不定卖的特别好。我这个时候跟人家抢,就不是支持国家搞建设了,意义不一样。”
谁手上有钱谁就是祖宗。
尽管邮局领导认为她的逻辑乱七八糟,根本说不通。但人家就是要买1988年的国库券,他还能拦着不成?
其实领导心里也有数,1988年的国库券同样是三年期的,1991年7月份就到期兑付了,现在购买的话,过两年就能换钱,总比再拖一年来的强。
可她非要买的话,就没办法打折了,只能按照票面的原值销售。
周秋萍皱眉毛,十分不满:“人家银行都是打8折销售,你这样子就不合适了,乱了规矩。”
邮局领导也光棍:“你要买1989年的,我可以给你打8折,绝对没问题。”
周秋萍在心里算了回账,感觉这事儿肯定不划算,便毫不犹豫地摇头:“那算了吧,我去别的地方买。我就不信,还没地方让我支持国家建设了。”
邮局领导一看到嘴的鸭子要飞了,赶紧改口:“行行行,8折就8折,1988年的国库券,卖卖卖,你想买多少买多少。”
她立刻露出笑容,相当大方:“10万块,我要10万块的国库券。”
好在是左手转右手,钱也不出邮局,只是给她国库券而已,领导遗憾却不心痛。能卖一点是一点,哪怕是去年的存货。
周秋萍又提要求:“给我开个保险柜吧,这玩意儿带出去一不能吃,二不能喝,三我还害怕被小孩子当废纸撕掉完了。不如就放在你们邮局的保险柜里,这样我好歹还能放心点。”
邮局都吸纳存款,怎么可能没保险柜呢?只是现在他们并无对外出租保险柜的业务,第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周秋萍皱眉毛:“那这事儿你们要不管的话,我也不买了,钱你们能存,国库券你们就不管了?那未免也太不像话了。”
10万块国库券的钩子在那儿挂着呢,领导想不咬都舍不得。他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好,就租给你。”
就这样,周秋萍租到了保险柜,月租是10块钱,是她每个月房租的两倍。不过物以稀为贵,她也没办法货比三家不吃亏。能租到保管箱,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负责销售国库券的柜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颇为好奇:“他们怎么想起来买国库券了?”
领导摇摇头:“谁知道呢?说不定搞检查,说他们买的国库券太少。”
其实部队倒卖国库券的事不是秘密,生意做大了,永远都不可能保密。谁晓得他们到底具体是怎样操作的呢?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呗。
领导管不了。
周秋萍出了邮局的门,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感觉挺稀奇的,因为这是阿妈第一次打她的大哥大。
这时代的大哥大通话费用高不说,充一天电也只能维持半个小时的通话。所以非紧急情况,一般人即便带着大哥大,身边有固定电话的时候也会选择打固话。
没想到阿妈这回居然心急到等不及打她的哔哔机让她回电话,而是直接打到了大哥大上。
周秋萍接了电话,就听见阿妈的声音:“秋萍啊,人家主任说不能按照老价钱了,要涨一涨。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之前贸易公司用国库券抵货款的时候,基本上是对折。但现在供销社表示,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他们扛不住,压力太大了。年底的时候,上面又派人检查过,说这个事情不好,不能闹得太厉害。
周秋萍不动声色:“那你们觉得要怎么算?”
“7折吧,最低7折。你们有门路,有办法能够拿出去卖掉的。我们也不指望靠这个挣钱,只想脱手出去而已。”
周秋萍毫不犹豫砍价:“6折,按6折收。”
最后双方你来我往,周秋萍怕大哥大扛不住,还是以6折半的价钱兑了国库券。
挂电话的时候,她还心有不甘,假如他手上拿的是固定电话,她绝对不会松口的。
想到这点,她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为了挣钱啊,人永远有源源不断的动力。
晚上周高氏回到家,又开始发愁:“你说被服厂不是跟曹总合作了吗,以后都给人家做衣服。那厂里的库存卖完了,咱们还怎么收国库券啊?直接问供销社买吗?”
周秋萍哭笑不得:“阿妈,你知道厂里压了多少货吗?差不多有500万呢。”
周高氏吓了一跳,一叠声地念佛:“乖乖,这是要命的勒,他们怎么搞的呀?怎么压成这个样子了?”
周秋萍无奈:“去年什么东西都抢,大家天天加班加点搞生产拿奖金。上面也给他们下了令,要他们开足马力生产,好维持市场稳定。”
“那也不然没数啊。去年国家不是出台政策控制这种情况了吗?你跟小余还说呢,后面好多厂会积压产品。怎么就?”
话说了一半,周高氏又懊恼。她没事提余成干什么?800年都没消息的人了,谁稀罕他不成?
周秋萍若无其事:“他们各自为政的,机关单位的一个弊端就是反应特别慢。一个信息摆出来了,可能过一个月它才会有反应。即便有反应了,它一层层地走程序,时间也被耽误光了。”
国企在这方面天然有劣势,经常会发展为两种极端。要么就是当家人够强势,令行禁止,根本不给监管单位发话的机会,最后变成一言堂。要么就是算盘珠子,磨磨唧唧,不管情况多着急,只要上级不发话,坚决不动,什么都随他去。
能平衡和这二者关系的,基本都成长为行业大佬了。
周高氏也懒得管人家了,她就担心自己赚钱的事儿:“要是他们真撕破脸,后面不给咱们衣服卖了,那要怎么办?”
她今天才把衣服寄到乌鲁木齐去,要是入了老白两口子的眼,后面还得一箱箱的发货。加上供销社这边,那可是源源不断的进账。她挣钱挣的正开心呢。
周秋萍想了想:“这样吧,我明天去趟音像公司,把翻唱的磁带先拿到供销社卖。好歹也是个门路。”
之前从海关拿了磁带,她也曾经摆在供销社卖。当时她也只是试试看,并没抱太大希望。结果没想到卖的挺好的。小镇青年的消费潜力在流行文化上显露无疑。
现在有他们自己录的磁带,估计也会受欢迎的。
周高氏点头,勉为其难:“行吧,没鱼虾也行。”
周秋萍被她逗笑了:“你还嫌弃呢,何谓听了肯定得跳脚。”
“那可是你花大价钱买来的歌,录的歌。回头要是卖不出去的话,咱们亏大本呢。”
周秋萍乐了,和阿妈开玩笑:“那你可得好好卖,咱家能不能早点买到轿车,就看你了。”
周高氏傲娇的很:“不就是小轿车吗?只要你有门路,我肯定能开回家。”
周秋萍哈哈大笑:“阿妈,你先把驾照拿到手再说吧。”
青青和星星吃过饭就在玩,这会儿两个小丫头立刻嘴里喊出来:“滴滴——排队上车。”
今天托儿所里阿姨带她们做游戏呢,两个姑娘,一个是司机,一个是售票员,不要太威风哦。
周高氏挺高了胸膛:“等咱家买了车,到时候开车带你们出去玩。”
一家人说说笑笑,赶紧刷牙洗脸上床睡觉。
周秋萍看着睡成小猪的两个女儿,只感觉这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光。
周高氏喊她:“睡了没有?”
“啥事儿?”
“就是那个老白那边,要是能收国库券的话,咱们也收吧。”
周秋萍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吧,收了国库券之后,谁给我们运过来呢?”
这倒是事实。
周高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真是,缺了他们就玩不转了。”
“不然大家都倒腾国库券去了,哪里还有我们的事儿?”周秋萍安慰母亲,“行了,能挣多少是多少,已经不少了。”
周高氏也自我安慰:“算了,知足常乐,咱家现在有的钱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也没有能挣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