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母女哭笑不得,这个小东西,就惦记着吃肉。
客厅里的电话机响了,周秋萍揪了把小女儿的胖脸蛋,又摸了摸大女儿的脑袋,过去接电话。
欧小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慌:“周经理,出事了。”
周秋萍瞬间紧张:“出什么事儿了?有人来店里捣乱?”
“不是的。”欧小得慌慌张张,说话都磕巴,“那个,美……美国要制.裁我们。”
周秋萍满头雾水:“制.裁我们干什么?难不成就因为我们打的招牌是美式快餐?谁说的?不要理他们,肯定是骗子。”
“不是,是制.裁我们国家。”欧小飞急了,“刚才来我们店里吃饭的大学生说的,说美国要对我们进行军.事.制.裁。”
周秋萍这才回过神来。哦,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就这事儿啊。
“没关系,不用管,和咱们没关系。”
欧小飞却浮想联翩:“可美国要制.裁我们,我们肯定会采取反措施呀。咱们是美式快餐店,到时候会不会拿我们开刀啊?”
这话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但作为60年代末期出生的人,她还是听哥哥姐姐们说过当年的事。甚至连她父母当初为了表明自己立场坚定,直接把烤板裤也就是牛仔裤以及旗袍,西装、领带什么的全都剪了做拖把。
周秋萍理解她的惊慌,毕竟不仅是过去,就是将来,也发生过打砸日本车、围堵肯德基麦当劳的事情。
不过她还是安慰欧小飞:“你别紧张,没关系的,两个国家不会真的因此打仗。建交这种事,符合大家共同的利益。不是几个人情绪一激动就决定的。”
欧小飞稍稍安了点心,周经理都这么说了,肯定有她的道理。
不过年轻的店长又开始忧心忡忡,“他们在店里庆祝呢,会不会惹乱子呀?”
周秋萍茫然:“庆祝什么呀?谁庆祝?”
“就是那帮大学生啊。”欧小飞躲在值班室里打的电话,到现在都忍不住咬牙切齿,“他们说美国宣布制裁,是为了支持他们,是正义的光,所以他们才来庆祝的。”
她真觉得这帮人有病。还天之骄子呢,学了这么多年,做人的道理都活到狗肚子里了。
所谓覆巢之下,岂有安卵?国家出事了,倒霉的肯定是老百姓。他们高兴什么?弹冠相庆,简直就是沐猴而冠。
欧小飞嫌恶心。
她家叔爷爷是上过朝鲜战场的,一条腿被冻坏了,截了肢,大半辈子都得靠着拐杖过日子。就是美国鬼子害的。
虽然她在美式快餐店上班,但她还是没办法理解这群人的亢奋。真是一群二鬼子,真不嫌丢人。
周秋萍安抚她:“不用管他们,把他们当成普通客人就行。给派出所打个电话,说明下情况,让他们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派点人过来。店里还有烟吗?没的话喊个人去买,该塞烟的时候得塞。”
这年头还不流行直接塞钱。但你请人做事,肯定得有所表示。
欧小飞也出社会这么长时间了,基本的道理都懂,立刻答应:“好,我马上去办。”
这条街的派出所跟他们香满集快餐店也算熟了。因为晓得他们店里生意好,人来人往的,所以警察巡逻的时候都会在他们店旁边多绕几圈,防止有人趁乱搞事。
周秋萍又叮嘱她:“你别慌,有什么事情打电话过来,我在家,我不出去。让大家都小心点,关键时候,人身安全最重要,其他都是假的。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怎么办?”
欧小飞心里热乎乎的。
她喜欢这种被重视的感觉。
在她的成长阶段,她从小接收到的信息都是要保护集体财产,甚至为之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就好像那个救火小英雄赖林一样。
但她心里总是有个隐隐约约的声音,东西没有了可以再造,可人没了,那就真的没了啊。
她立刻保证:“我们都会小心的。”
周高氏放两个孙女儿在卧室里玩,出来问女儿:“咋的啦?店里有事儿?”
周秋萍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几个学生脑壳不好。”
说实在的,对政治有自己不同的看法,她能理解。但这种指望洋大人主持公道的二鬼子行为,她只能唾弃。
任何一个国家如果连独立自主都做不到,那不是开玩笑吗?所以不管后来多少人嘲笑朝鲜,追捧韩国,在一点上,她始终觉得韩国不如朝鲜。最起码的,朝鲜战争之后,朝鲜敢要求中国军队离开,而韩国却巴着美国,非让人在自己国家搞驻军基地。就这,也好意思吹大韩民.国。
周高氏听了事情始末,勃然大怒:“就该让这帮学生下放,让他们自己到地里去刨食,就晓得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了。一天天的,搞不清楚自己骨头有几两重。”
周秋萍安抚母亲:“好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在这边看着。省得有电话找我。”
周高氏抬脚:“行,我先洗澡,你盯着两个丫头啊,别从床上掉下来。”
周秋萍应声,就坐在卧室的纱门前,看着两个小肉球滚来滚去,咯咯直乐。
女儿果然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刚才自己那点儿不快的小郁闷啊,在瞧见两个姑娘的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周秋萍生出骄傲,不愧是她姑娘。长得真好,多可爱呀。
她等到晚上9点,欧小飞在香满集打烊后给她打电话:“没事,还好,他们就是吵了点,没闹腾。”
后面陆陆续续来了好几十号大学生,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一个个得意的跟小公鸡似的。
欧小飞本来因为自己没考上大学,所以对学霸天然有滤镜。这几个月的功夫,她感觉自己更加深刻理解了高尔基所说的人间大学是什么意思。原来在社会上历练学到的知识,也不比大学课堂少啊。
周秋萍安慰她:“什么群体都有坏人,大学里不也有脑袋瓜子清楚的人吗?你看陈露,她理会过这些事儿吗?”
欧小飞笑了:“这倒也是。那周经理我挂电话了,我们几个说的,关门以后就住在店里。要是晚上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处理。”
周秋萍拒绝:“别这样,回去吧。店里又没洗澡的地方,大热的天,回去好歹洗干净了再睡。”
欧小飞迟疑:“可是万一?”
“不用管,把门锁好就行。晚上真有事儿,你们几个在里面反而危险。听我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她挂了电话,可算稍稍安下心。太太平平过了今晚,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周高氏到这会儿都没敢睡,看女儿打完电话,赶紧问情况:“怎么样啊?”
“没事儿,已经关门了。他们几个结伴回去,应该没问题。”
她站起身,赶紧洗澡。
因为担心有情况自己不方便接电话,她到这会儿都没洗澡呢。
结果洗完澡后,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晚上吃的东西口味太重,她居然口渴难耐,赶紧倒了水凉着喝。
左右杯子颠倒了好几回,周秋萍又猛然回过神来。她怎么这么笨?她家有冰箱啊,冰箱里还摆了汽水,干嘛非得等开水凉了。
她笑着拍自己的脑袋,开了冰箱门,拿出汽水,想了想又忍不住拿了一瓶酸奶,切了桃子放在里面去。
倒不是饿了,纯粹是馋的慌,看到大甜桃就忍不住,纯粹放纵自己。
反正她又不需要保持苗条的形象讨好谁,她自己怎么痛快怎么来。
周秋萍吃饱喝足,总算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地刷牙进房睡觉了。
奈何吃多了之后有利于睡眠,她躺在床上,又是深呼吸,又是放缓呼吸,折腾了好长时间才朦朦胧胧有睡意。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还有焦急的呼喊:“周阿姨,周阿姨……”
周秋萍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就是在临睡觉之前闻到了绿药膏发出的气味,心中感慨了两句卢小明,怎么现在就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这孩子也不是离家出走成性的人啊。
周秋萍翻了个身,突然间惊醒。
不是做梦,外面的确有敲门声,是卢小明。
她赶紧爬起来,过去给人开门:“小明,怎么啦?”
灯光下,面色惊惶的小男孩快要哭了:“我……我妈……要卧轨。”
周秋萍吓了一跳:“你妈卧.轨?”
这孩子知不知道卧.轨是什么意思呀?
周高氏也听到动静出来,听了她的话同样吃了一惊:“你妈受什么刺激了?要去撞火车?”
卢小明结结巴巴:“不是我妈,是她让学生去坐火车铁轨。”
周秋萍当机立断,赶紧把孩子拉进屋,关上房门,才仔细询问:“你说清楚点,到底怎么回事?”
卢小明惊惶不安。
他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
今天吃过晚饭他回家时,妈妈还不在家。后来他快上床睡觉了,妈妈才回来。
妈妈一回来就对小陆叔叔发了大脾气,表示她不是犯人,如果他们认定了她有罪的话,请上法庭判她蹲监狱。她受不了在自己家也被监视。而且他这么大一小伙子赖在她家,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
小陆叔叔被骂得很惨,请示了办公室主任之后,只好离开了。
反正军区这一片进出很严格,首长夫人要是外出,肯定会被拦住。
好在妈妈根本没外出的意思,上了楼就回卧室休息。
卢小明晚上吃多了小龙虾。这种重口味的东西对他来说还是比较刺激的,加上他又喝了不少汽水,于是他闹肚子了。
他去上厕所时,听到妈妈在房间里打电话。
“她说美国支持我们,所以一定要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采取必要的行动,展示我们的决心。……”
卢小明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记忆力相当强。他几乎一字不漏地重复着母亲的话。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虽然母亲的话很复杂,里面涉及到的事情对他来说就像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但他知道卧.轨是会死人的。
妈妈在害人,妈妈是老师,妈妈却让自己的学生去送死。
周秋萍倒吸一口凉气,丁妍是真的疯了。
其实她理解丁妍的动机。
在和丈夫发生了这么大的冲突,她自认为自己在卢家最大的依仗——她的儿子卢小明有可能丧失了生育功能,她被婆婆当众打了耳光,半点都不留情面地厌弃之后,她终于放弃了既往拘泥于后宅的生存模式,而是改走事业线。
难怪傍晚看到自己时,她的表情那么古怪。因为在她眼中,自己已经毫无威胁可言。
只是以她的阅历或者是生活的阶层,普通的事业,比方说好好当大学老师之类的根本不算事业,也许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
她眼中的事业是正治,或者更具体点讲是站队。
干得好不如选得好。到一定的层别,干成什么样早就不重要了,关键看你站在谁后面,你支持的是谁。
做人比做事更重要啊。
很显然,丁妍押宝的对象是少壮.派,被美国或者具体点讲是现在整个主流国际社会支持的少壮.派。
周秋萍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无知者无畏。但凡丁妍稍微明白什么叫做“枪.杆子里出政权”,再稍微看看中国的近现代史,就该明白自己的选择究竟有多愚蠢了。
这个国家什么时候怕过被制裁被封锁?从新中国成立后,40年的时间,它几乎都是在被封锁的状态中。那又怎样?两弹一星搞了,经济建设也搞了。联合国五常,其他四常直接或者间接的都打过了,怕过谁?它就是不怕鬼也不怕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