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愤愤地扭过头, 抬脚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周秋萍刚好赶到,开口喊住了他:“干嘛呢?赶紧先去吃饭。”
李东方正羞愤难当呢,立刻咆哮:“谁他妈稀罕吃这顿饭!我们说了,他们做了,所以我们是错的,他们是对的。这些事是能做不能说,不然脸挂不住对吧?”
周秋萍还满头雾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作,突然间,一声响亮的“咕咕”声打断了李东方的发挥。
这倒霉孩子从早上到现在,就啃了两馒头一个鸡蛋。中午阿姨做的菜他不喜欢,他就傲娇着没吃。
现在,他饥肠辘辘,肚子咕咕直叫,连放狠话都没气势了。
怄得他差点没当场掉下泪来。
tmd,这狗日的世界。
周秋萍叹了口气,招呼人:“走吧,先吃饭再说。”
刚好苏珊出来接人,可算是让大家顺当地进了饭店。
但李东方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一直挂搭着。他的同伴倒是心态良好,还东张西望,一个劲儿打量金碧辉煌的大厅。
不愧是江州第一高楼啊,大名鼎鼎的饭店。看看里面的装潢,这叫一个气派。所有的服务员都笑容满面,赶得上香满集了。
乖乖,他们也能进江州饭店吃饭了,真tm够劲儿。
李东方看着伙伴们窃喜的模样,心中只有悲哀。
人被不公平对待不是最可怕的事,可怕的是对这种遭遇习以为常,甚至连愤怒都不愤怒。
他想到了鲁迅先生的文章,东西可以打折销售。那人呢?打了折的人可不就是奴才。
他又想到了《乱世佳人》里的黑奴,在房里干活的黑奴自觉身份高贵,理直气壮地歧视在地里干活的黑奴。
他大步朝前走,不愿再停留。
江州饭店的餐厅简直赶得上一个小礼堂了,里面摆了整整90张大桌。右手边第3桌上,四人小朋友已经双眼亮晶晶。她们已经每人都喝了一碗汤,好香好鲜美。
曹敏莉看到他们就站起身,过来迎接客人,引着他们入座,口中还道歉:“抱歉,没事先打招呼,包厢已经要不到了,委屈大家了,只能坐大厅。”
周高氏赶紧表态:“很好了,这店可真大。”
她原本觉得天下一家自助餐厅装修很上档次,但跟江州饭店一比起来,才知道人家的财大气粗。
周秋萍给自己挽尊:“嗯,人家的自助餐,一位就60块。”
程序员们倒吸一口凉气,这够吃好几顿天下一家了。
难怪饭店不招待普通老百姓,一般的小老百姓也吃不起这儿啊。
大家入座,菜单传过来时,众人愈发感受到了什么叫这不是他们应该呆的地方。
菜单上的菜,即便最普通的熏鱼或者小炒,也都要两位数。一道菜的价格,摆在外面餐馆就能办一桌不错的席面了。
周高氏认识的字有限,但能看懂数字,观看那些数字。她本来还觉得秋萍开的店定价太高,现在看来,是一山更比一山高,总有人吃得起。
瞧瞧这店里,就没几张空桌子。
她想到了就说:“生意真好。”
卢振军半开玩笑半认真:“全都是托曹总的福,不然还没桌子坐呢。我第1次过来,在外面排了半天等翻桌。”
这话听上去不可思议,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豪华大酒店。哪家五星级饭店等翻桌呀?又不是外面的普通饭店。
可江州饭店的生意就是这么好,能够容纳900~1000人的大厅到了饭点,那就永远黑压压一片。因为能够招待外宾的地方少,经常是一车客人还没吃完,下一车带来的人就在外面等着呢。
今天倒是运气不错。
曹敏莉摇头,不敢居功:“是今天人本来就少。原本我还担心因为没预订房间,会安排不上住宿,结果还有不少空房间。”
卢振军眉眼微沉,声音也闷了些:“已经到这一步了呀。”
这几年他没怎么来过江州饭店。因为嫌弃到地方上的饭店吃饭搞招待不方便,军区自己设了个招待所。只要有需要,招待的规格比江州饭店更高。后者要核算成本,前者更讲究政治意义。
有了自己的地盘,即便他是后勤大佬,也不用把客人特地带到江州饭店来招待。倒是不知道门庭若市的江州饭店也有生意下滑的这天。
李东方突然间开口:“主子看不上了,走了。奴才可不就抓瞎了吗?”
餐桌上的人俱是一愣,周秋萍都想拿汤碗塞住他的嘴。
跟你谈的时候你不谈,活像锯嘴的葫芦。现在话倒是挺多的。
别人尴尬了,李东方就不尴尬了。他津津有味地喝着汤,姿态惬意:“我看等主子都跑光了,这房里的奴才是不是打算在房里饿死?那也不错。”
《乱世佳人》里头的那个嬷嬷不就是吗?主家老爷夫人都没了,大家都没饭吃,她也死都不肯下地干活。走出院子,就玷污了她的人格。
他这话没头没脑,别人又不会读心术,哪里知道他脑袋瓜里的弯弯绕,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周秋萍好歹还了解点他的心病,干脆点头附和他的话:“没错,现在来的外宾少了,他们得调整经营方向才能继续发展下去。不然这饭店也得垮。”
其他几个程序员原本都在闷头吃呢,这汤里都是啥呀?真好喝,又是鸡片又是火腿,还有这个,是鲍鱼吗?果然好喝。
现在听了周经理的话,他们俱都惊讶地抬起头。
至于吗?这么大的江州饭店啊,看着高楼都让人头晕的江州饭店。
曹敏莉接过了周秋萍的话:“这么大的饭店,运营成本可不低。你们看菜单上的价钱的确挺贵的,房价也高,但刨除各项开销,利润可没想象中的大。”
现在才刚开始,还有一部分港资、台资以及海外华人在观望,勉强可以支撑。如果后面国际局势进一步恶化的话,很有可能会更糟糕。
李东方冷笑:“那更好,人家是八大胡同里的头牌,只伺候老爷的。就是饿死了,也绝对不能掉了身价。”
这话实在太难听,周秋萍都不得不清清嗓子,拉下脸来:“怎么讲话呢?在小孩子面前还讲这种话。”
偏偏星星是个好奇宝宝,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妈妈,什么是八大胡同?”
搞得周高氏都想抬手揍他了。
李东方瞬间哑火,这老的老小的小,他还能说啥呀?
没想到卢振军居然没批评他,反而点点头:“是存在一些问题,必须得赶紧解决的问题。”
李东方认识他,看过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再看他眼下的落拓,就只想冷笑。
这些大人物,排面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如果不是倒霉了,他会连警卫员和专车都不配,就这么孤身一人过来吃饭吗?
也不怕被人一刀捅死。
饭桌上瞬间沉默下来,只有祝强还在兴致勃勃地喝汤,真情实感地满心欢喜:“好好喝啊,比鸡汤还好喝。”
周高氏长过见识了,趁机打岔:“这是鲍鱼,好吃吧?来来来,多吃点,冷了就不好吃了。”
刚好服务员过来上菜,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桌,香味扑鼻而来,气氛瞬间又不一样。
服务员尽职尽责,每上一道菜,就简单解释菜式:“这道是八宝连珠水鱼,将八宝放在甲鱼壳里,整只红扒,旁边点缀的是鸽子蛋和菜心。这倒是纸包大虾,用的是山东对虾,先炸,然后用锡纸包裹加少许黄油,放入烤箱中焗。希望你们喜欢。”
曹敏莉向她道谢,赶紧拿起筷子,招呼客人:“来,趁热吃。江州饭店大厨的手艺真没话说。”
李东方吃的好,也没说的好,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冷嘲热讽:“那当然,伺候洋老爷,都是上最好的东西。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吃得上的。”
余成忍不住,回了一句:“这就叫好了,那你是没见过更好的,更好的多呢。”
军区招待所的规格就比这个强。只是他不好说。
结果李东方干脆冷笑出声:“当然了,还有大老爷呢,反正不是我们小老百姓能碰的东西。”
周秋萍拉下脸:“食不言,寝不语。要么你给我好好吃,要么干脆好好说。我这忙了一天,中午就吃了块干饼,连口汤都没喝到。你就不能让我好好吃顿饭?”
李东方怕她在饭桌上要跟自己长谈,可算老实了,终于化悲愤为食欲,闷头大吃。
菜肴一道接着一道端上桌,桌上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毕竟人类长着嘴巴,要么说话要么吃饭。前者是一项技能,锻炼成功的人有限,而后者却能无师自通。
大家吃得高兴了,就开始议论菜肴的制作方法。
还有程序员撺掇:“周经理,你让自助餐厅的厨师也来偷师呗,到时候我们也能吃上。”
他们工资不低,虽然说天天进饭店不现实,但几个人凑到一起,一个礼拜过来打次牙祭,还是能够勉强支撑的。
可没用啊,曹总不可能一直住在饭店,下次没人领他们进来,他们照样进不了餐厅。
周秋萍摇头,在商言商:“我可不能做赔本买卖。人家收费标准就跟我不一样。我吃不消。”
桌上的菜,贵的不仅仅是食材,更考究做工。要求新鲜精致可口,做工到位。真当大师傅好培养呢,人家都是有硬功夫的。
她做的自助餐,按这个标准来,直接得亏趴了。那如果降低标准,凑合着上,那就完全体现不出这些菜的精妙之处。
程序员哀嚎:“那就成绝唱了,以后咱吃不到了?”
周秋萍笑着刚要说话,李东方先冷冷地开了口:“很简单,你现在出国拿绿卡,回来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保准一堆人捧着你,生怕你不爱吃。”
他的同伴直接朝他翻白眼:“说的轻松,哪有那么好拿绿卡。我又不是女的,嫁个老外就能拿绿卡。”
李东方冷笑:“那就没办法,谁让你命贱,不会投胎呢。”
“喂喂喂,你怎么说话呢,谁贱命啊?”
眼看着要吵起来,没想到李东方先自将一军:“我,贱命一条。”
就在周高氏准备趁机开口打圆场时,他话锋一转,“我不可悲,我认清自己了。可悲的人还当自己是主人翁。”
周秋萍放下吃叫花鸡的筷子,这道菜很绝妙,不是用黄泥裹鸡,而是用生面皮裹酒换泥巴烤,端上桌的成果香气四溢。
但她现在也吃不下去了,这小子今天存心不想让大家吃好饭。早知道这样,就留他在屋里吃窝窝头。
曹总又没得罪他,请他吃饭还委屈他了。
周秋萍眼睛跟刀子一样瞪着他。在屋里闹脾气也就算了,现在这么多人吃饭呢。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他又不是小孩,这点道理还不懂吗?
李东方虎着脸,半点也没低头的意思。他不过是说了几句大实话而已。如果觉得实话难听,那是这个世界错了,不是他的错。
正当剑拔弩张时,餐厅里起了小小的喧嚣,因为剪了短发头发烫的微卷,身穿酒店制服的女士笑容满面地领人走过来,跟曹总打招呼:“实在对不住,是我们怠慢了。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
曹敏莉也笑着和她点头:“你太客气了,钱经理。”
钱经理接过身旁服务员端着的葡萄酒,言笑晏晏地朝大家举杯:“我敬大家一杯,希望大家能够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待会儿,对面有烟花表演,可以看一看哦。”
现在江州并不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大家普遍囊中羞涩,所以能敞开放烟花的人很少。有烟花看,不仅小孩子,就连大人都双眼放光,个个满怀期待。
只李东方一人阴沉着脸,半点喜色都没有。
敬酒的杯子到了她的方向,钱经理言辞恳切:“实在对不住,是我们招待不周,怠慢诸位了。”
这话意有所指。
李东方看着对面这位年轻的女经理,到底没好意思怼对方,只嘀咕了一句:“你道什么歉啊,又不是你能决定的。”
说到底,不过都是蝼蚁。还分谁高谁低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