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小心翼翼地过来询问:“小姐,陶经理打电话过来了,说您无论如何都得接。”
“就说我不在。”贾甜甜满心烦躁。
她才不要接电话了,接个屁的电话。这帮鸟人只会唧唧歪歪,抱怨她的不是。当初她出主意的时候,可没拿枪顶着他们答应。是他们自己同意的,可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下。
可恶,明明是很严密的计划,只要大家最多再坚持半个月,一定能够把《厂家直销》打趴下。
谁知道这个周秋萍不按常理出牌,走的全是野路子。竟然连供销社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单位都给翻了出来。
贾甜甜憋屈得要命,如果大家当面锣对面鼓,比方说打价格战,最后周秋萍能咬牙扛住,愣是扳倒了这么多家商场,那么她还能说一声佩服。
可是这人太恶心了,狗肉进不了大上海,难登大雅之堂。
这一仗,她实在没办法甘愿认输。
保姆在边上小心翼翼道:“可是那些商场的经理都很着急。”
贾甜甜扭过头,嘲讽地冷笑:“着急,赚了钱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急呀。有本事他们自己打上门来,只怕他们没这个能耐。”
无关紧要的玩意儿,她可懒得浪费时间。
她的目光只盯着电视机,眼睛落在“厂家直销”四个字上。
最后,她眯了眯眼睛,直销,很好,就是直销。
周秋萍下了节目,累得够呛。
大家伙儿都过来跟她道辛苦,还有人夸奖她:“周经理啊周经理,不愧是你,够狠。”
当初反对返本销售的主力军就是电视台,他们跟商场的关系真的谈不上有多好。所以看到商场吃鳖,潦草收场,大家只觉得好笑,再道一声活该,吃饱了撑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秋萍笑了笑,一推三二五:“我也没做什么,若是商场可能低估了大家想买便宜货的热情。哎哟,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今天答应了要接小朋友放学。”
大家笑呵呵的,赶紧催促她:“快走快走吧,迟到了小孩会闹的。”
周秋萍笑着带朱莉往外走,车子开到门口,她才看见余成站在传达室外面,正在和看门大爷说话。
大爷瞧见周秋萍,又开始故意咂嘴:“哎哟,你们年轻人哦,一天天的黏在一起,真是热乎。”
周秋萍只笑了笑,没接大爷的话,但还是停下了车,让余成上车。
等到他们和大爷挥手道别,车子开出去,周秋萍才开口问:“你爸妈上火车了?”
余成“嗯”了一声,然后不等女友询问,就主动开口说明:“我爸妈不逼我生孩子了。”
朱莉发出了惊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中华文明的传统难道不就是传宗接代吗?没有坚持让她生男孩,就已经算开明了。
当然,这得归功于计划生育政策。
她迫不及待地追问:“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你爸妈的?”
这些天,这些天她一直陪着老板忙碌《厂家直销》的工作,时刻警惕对方有后手,他们好及时应对。
因为电视台距离江心洲太远,来回不方便,这段时间她们甚至没回去,而是始终留在市区。
她没想到,在她缺席的时间里,事情居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余成有点哭笑不得:“不是我说服的,是吴教授的公公婆婆。”
这下子连周秋萍都惊讶了。她真没看出来,方家老两口居然还有这实力。
她忍不住问:“他们到底怎么说的呀?”
余成表情微妙,下意识地摸了下鼻子才开口:“吴教授的婆婆说,你是电视台的主持人,端的是铁饭碗,所有人都晓得你有两个孩子。如果你再生的话,那就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肯定要被单位开除的。会丢了铁饭碗。”
其实当时他母亲并没有被说服,反而强调可以让秋萍和他回老家,再另外找一份工作。
结果却被吴教授的公公婆婆轮流攻击,说的简直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什么你们老家是啥地方?好听点讲叫风景优美,难听点讲叫穷山恶水。你去街上找个人问问看,看他愿不愿意丢了江州的铁饭碗,跑到你们那边去找个不知道咋回事的破工作?
江州是啥地方?省城,人杰地灵。多少大学生挖空心思钻脑壳,想要留下来。
人家在江州干得好好的,有名又有利,疯了才不要工作呢。
就为了嫁入你们家?你们也把大城市的铁饭碗想的太不值钱了吧。
那谈朋友的大学生因为没办法分配到一个地方去,毕业了一拍两散的多了去。
就算是结了婚的夫妻,因为长期调动不成功,两地分居久了,扯离婚证的也不少见。
在稳定的工作面前,婚姻根本不值钱。
余母叫那老两口一唱一和,窘迫不堪,一句话都回不了。
余成当时听了也不舒服。地域歧视无所不在,老江州人自视甚高,经常看不起外地人。吴教授的公婆就有这种倾向。
但他什么都没讲,反而等到母亲回来之后,打蛇随棍上:“我大小也是个电脑服务部的负责人。盯着我的人多了去,人人都晓得我有两个女儿。我要是再生,那就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这是国策硬杠子,到时候我就等着卷铺盖滚蛋。咱家一没权,二没势,在江州,我什么背景都没有。失去了这份工作,我该怎么办?”
余母不假思索:“咱回家去,我们给你托人找个工作。”
然而余成拒绝了。他不要回老家,他已经习惯了江州的生活,不愿意再回去。
“我听过一句话,叫舞台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我喜欢大地方,我愿意在大地方呆着。”
他父母上火车的时候十分惆怅,因为他们感觉自己失去了儿子,不是因为一个女人失去的,而是儿子已经放弃了家乡,对老家毫无眷念。
这些,余成不想和女友细说,他只含含糊糊:“总之,我说我们不愿意放弃铁饭碗。我爸妈就没话说了。”
放在二三十年后说这话,感觉挺奇怪的。但放在1990年,私营经济萎缩,临时工比正式工更多的1990年,铁饭碗相当值钱,也很为大家所看重。
朱莉感觉莫名其妙,她的成长环境对所谓的铁饭碗没有什么概念。
周秋萍解释了一句:“就是旱涝保收,类似于公务员吧,外面就是企业都倒光了,大家找不到工作做不了工也拿不到工钱,照样不耽误他们每个月到点发钱,而且收入要比社会平均水平高。”
朱莉立刻理解了,难怪大家不想放弃,谁不想过得轻松稳定些啊。
汽车停在幼儿园门口,周秋萍和余成先下车,朱莉去停好车子。
余成伸手抱住了女友,认真道:“我们老家的规矩是长子给父母养老。我以后也不会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对不起,可能他们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他们影响不了我的生活。”
周秋萍拍了拍他的后背,表示理解。
生活又不是偶像剧,哪有那么多为主角服务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考量。
她认真地看着男友的眼睛:“我说话算话,你随时都可以喊停。”
余成气急,伸手拍她:“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周秋萍想回他,她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
青青和星星已经冲出来,相当维护妈妈:“爸爸,你怎么可以打妈妈了?”
余成茫然:“我什么时候打你们妈妈了?”
两个小姑娘十分肯定:“你刚才打妈妈屁股了。”
周秋萍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拉着俩丫头:“上车上车,赶紧回家吧。”
青青却想起来一件事,在自己的口袋里掏啊掏,最后摸出了一个红纸包。
真的是红纸包,用那种红纸折起来的小包,不是后来满大街都有的现成的商品红包。
她将红包塞给妈妈,奶声奶气道:“爸爸的奶奶给你的。”
虽然余母从来没有让她们喊过自己,但俩丫头是自来熟星人,被余母拍桌子吓了一回,也不影响她们下一回再见到人接着喊奶奶。
周秋萍奇怪:“给我的?”
青青肯定地点头:“奶奶说放学的时候给你。”
周秋萍打开纸包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是两个小红包,上面都写着:压岁钱。
她再掏开纸包,发现余母竟然大手笔,每一个小红包里都装了张大团结。
在大家还很少掏百元大钞的1990年,这已经绝对够气派了。
周秋萍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
余成同样茫然。
父母在江心洲的日子里,一直对青青和星星很冷淡,完全没表现出喜欢这俩丫头的意思。
可10块钱的压岁钱,又不能说他们不看重两个孩子。
周秋萍叹了口气,把钱塞进了兜里。她可不敢让这俩姑娘自己保管,在外面疯一回,钱都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她转头叮嘱余成:“你过年给你爸妈汇了多少钱?等你爸妈过生日的时候,多汇点钱吧。”
钱不能代替亲情,也不能代替陪伴。但是钱能表达感情。
余成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点点头:“好。”
他父母并不缺钱花,他妈有退休工资,他爸还在工作,他们公费医疗,有单位分的住房,生活没什么大开销。
但手上多些钱,总归是好事。
车子一路往回开,还是开到了卢家的别墅前。
离开江心洲之后,周秋萍也联系中介,请人尽快找房子,甚至还抽空过去看了一趟,初步定下来是一排平房。
因为时间紧,现在公房不让交易,私房又少,只能差强人意。对方的要价还不少,一排平房的价格赶得上那套四合院了。
周秋萍正琢磨着要不要再讲讲价,卢振军主动到电视台找她,让他们搬回去住。
当时周秋萍是婉拒的,表示自己请了保镖,那个破烂的凶手也被判刑了。他妻子为了保住电视台的工作,也不会轻易跑过来找麻烦。
所以,他们家出去住没关系。
结果卢振军却用一句话堵住了她:“你们搬走了,那曹总和苏珊小姐还怎么住?你这是在为难我,你们都是我的投资人啊,这就是公司给你们安排的住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秋萍还怎么坚持?
只能含糊答应。
当时她赶着回台里录节目,也没和卢振军细说。
这会儿她才想起来问余成:“卢老师的父母后来是怎么说的?”
当时看那老两口雄赳赳气昂昂的做派,按道理来说没那么好讲话。
余成清了下嗓子,变换了说话的腔调,好像在读公报似的:“卢老将军夫妇高风亮节,主动放弃了小洋楼。后勤为他们另外在军区安排了一套3室1厅的屋子,以供他们退休以后生活使用。至于现在这套别墅,是分配给房地产公司使用,而房地产公司又分给了自己的老总卢总使用。”
周秋萍扑哧笑出了声,感觉军区的后勤实在太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