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卢振军摆酒,把两人都拉在一起吃了顿饭,将这件事翻了篇。
不过赵老板就此有了心事,人已经跑了也就算了,但厂房是他出面问匈牙利方面的食品厂租的。现在方便面厂的事情黄了,他就承诺会再找人把厂房租出去。
也是他人面广,加上国内掀起了东欧热,又有位福建商人相中了这里,一口气租了十五年要开酱油厂。人家大豆都找了货源,机器设备也要进场了,匈牙利的政策又变了,突然间不给他换长期居住证,通知他立刻滚蛋。
倒霉的福建老板只能要求拿回租金。但悲催的是他当初租金给的痛快,食品厂也痛快的发给工人当补偿了,连经手的厂长都跑去奥地利打工了,福建老板上哪儿找人去呢?
最后兜了一圈,他唯有找经手人赵老板。
人家一口咬定是相信赵老板才一下子付了那么多钱。
可怜赵老板多聪明的人,居然被个厂房套牢了,只能硬着头皮出来当这个冤大头。
看到赵老板回来,周秋萍都忍不住同情这位老兄。这厂房的确不适合继续放在他手上,还是早点转出来吧。
大家里里外外看了一通,周秋萍强调两件事,一个是围墙要重新加固,另一个是规划食堂。原先的职工食堂因为荒废了好几年垮了,叫上一任承租人给推倒了准备重盖。
后来幸亏没盖成,否则他损失更大。
赵老板听说她做半成品食品,直接给建议:“别麻烦了,直接生产啥吃啥。在宿舍楼一楼空两个房间当餐厅,里面摆上微波炉电饭锅什么的,到时候把边角料拿过来加热,更方便。”
周秋萍却摇头:“这不利用管理,会暗示工人想办法将食品里的好料,比方说土豆炖牛肉里的牛肉留下来好给自己加餐。还是盖个食堂,正常吃饭,也利用均衡营养。”
赵老板摇摇头:“随便你。”
不过对于周秋萍想请匈牙利本地工人,他却觉得没必要:“这里不说华人,什么罗马尼亚、南斯拉夫来打工的多了去。匈牙利放在欧洲是穷国家,在东欧又算是富的。你找他们工钱更便宜,也更听话。”
周秋萍还是摇头:“别了,现在匈牙利政府说除特殊情况,所有外国人都不会给发居留证。到时候它万一赶完华人又赶其他人,那我这厂还开不开?”
赵老板哑然失笑,自我解嘲:“那你干脆也从国内办人出来,咱们二一添作五,平分!狗日的,烦人,匈牙利把口子一收,搞得我生意都难做了。”
小陆在旁边呵呵:“你还难做啊,谁不晓得不想回国的都得来找你的门路,你能把人办到以色列去。你手眼通天,能耐大着呢。”
赵老板却摆手:“谈不上,朋友赏脸给口饭吃罢了。”
端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周秋萍却点头:“办去以色列不错,中以两国上个月刚建交,以色列的经济危机也过去,正是缺少劳动力的时候,以色列又是个移民国家。”
赵老板手上还夹着烟呢,闻声差点掉地上。他侧头看了一眼周秋萍,故意用夸张的声音表达惊恐:“哎哟喂,幸好你跟我不干一行,否则哪有我吃饭的地方,生意都被你抢光了。”
周秋萍摆摆手:“我只是做外贸而已,货也发到中东去,随便听了两耳朵罢了。”
赵老板笑笑,又说小陆:“你也别装了,觉得我做的不是正经生意吧?”
小陆赶紧否认:“那您把我们说的也太没良心了,我们没少找您帮忙。”
赵老板一本正经:“我不管你们怎么看我,反正我是觉得我没少为你们国家做贡献。”
他早就移民了,宣过誓,开口你们国家没毛病。
“你们想想,中国什么多呀?人多。城里人多养不活城里人的时候,下乡。乡下人多,产出养不活一家老小时,怎么办?农民工进城。但城市能容得下这么多农民工吗?不能。要人的话也不会在火车站设卡,直接逼人回头了。你说在农村活不下去,城里又不让进,那大家只有走第三条路,出来啊,出来活下去。”
他说着就露出鄙夷的神色,“最不要脸就是你们当官的,明明解决不了问题,还堵人家的活路。凭什么不给人护照啊?这跟身份证一样,是公民的基本权利。你们的官员最爱干的事是什么?把老百姓最基本的权利抓在手上变成少数人的特权,然后以此作威作福。”
赵老板以前到底是拿奖学金的留学生,差点往科学家的道路上走的人,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小陆忍不住反驳:“那全跑了怎么?不乱套了吗?”
赵老板不甘示弱:“哎哟,你是说叛.逃吧。什么时候土地可以禁锢人了?是人选择土地。看,这又是对公民最基本权利的剥夺。”
小陆吐槽:“要没这剥夺,你也发不了财。如果每个人都能轻松拿到护照,还需要你的邀请函吗?”
赵老板痛快点头:“没错,所以大哥别说二哥。我们赚钱的基础都是特.权,本来是老百姓平等享受的权利。”
他伸手指着周秋萍,“你是港商,所以你能做生意。”
他又指着小陆,“你们卢总有背景,所以才能把摊子铺开来。”
他最后伸手指自己,“我呢,现在给自己办了移民,所以我才能一封封的发邀请函,而你们当官的抓不了我。”
小陆下意识地又想反驳对方。
周秋萍提前开了口:“所以赵老板你才有口皆碑。你想办法办出来的人,都念你的好。”
赵老板这才痛快了:“就是,甭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你们还没一个女同志通透。”
估计是他在庞老板手上吃了亏,到现在怨气也散不了。
想想也正常,80年代的知识分子不管是不是因为嫉妒以官倒为代表的阶层享受的特权,或者是其他因素。反对知识分子对官倒的观感相当差。
本以为在国内忍声吞气也就算了,没想到出了国还得受这帮孙子的气,他不郁闷才怪。
周秋萍赶紧表态:“您过奖了,我懂什么呀,指望您帮忙的时候多着呢。”
她还真不觉得这是一句夸奖。什么叫还比不上女同志?说的好像女人天生要比男人差一样。
只不过做生意,求同存异,她也没义务去纠正别人的三观。
大约是为了展现知音难寻,赵老板表现的十分大方,后面不管周秋萍说什么,他都是是是好好好。
就连周秋萍坚持要这工厂的原厂主出现,大家一块儿坐下来重新签合同,赵老板再强调了几次太麻烦之后,居然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那会儿他不强调对方在奥地利打工找人困难了。
能有多难?奥匈帝国,两个国家就挨着。好比浙江人去海城,能难到哪个份上?
周秋萍甚至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当初那位福建老板其实是被摆了一道。因为他急着转手走人,那租金肯定要大大打折扣。
中间的差价,不就是赚头吗?
以赵老板当蛇头的人脉,找人重新接手厂房,也不是难事,最多花点功夫。
所以说做生意啊,千万别把人当圣父圣母,光辉普照大地。大家心里的小算盘都拨得精的很呢。
偏偏周秋萍还得念对方的好,因为赵老板转手给他的价钱要比市价便宜起码一半。
无权无势,能在异国他乡混出头的,果然都有两把刷子。
周秋萍索性结善缘了:“还要麻烦你件事儿,如果有毕业的中国留学生帮我留意一下。公司要请人,看看他们当中有没有合适的。”
赵老板哈哈大笑:“你看你也在挖国家墙角吧。”
周秋萍从善如流:“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看我也是在创造工作岗位,你不说中国人多工作少,大家都要找条活路。”
赵老板笑得更厉害了:“你这就是狡辩了啊。当官的需要的是那种高学历高层次人才,所以才千方百计拦着不让留学。绞尽脑汁想打包出去的就是苦哈哈的老农民还有最普通完全可以被机器代替的工人。他们跑到哪去都好,还能少给他们分地,不用给他们发10个人的工资,让他们干着其实一个人就能完全干完的工作。”
这种问题有啥好讨论的,跟她的生意毫无关系。她就是个商人而已。
这一天的行程总的来说还是比较顺利的。
小孩子们在食品厂跑来跑去,感觉十分过瘾。
赵老板还带着周秋萍去布达佩斯的政府部门询问政策,确定她以香港东方贸易公司的名义投资没问题。
赵老板还面带微笑地用中文骂了一句:“真tm现实,人往高处走。同样是华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高兴同志倒是说了句大实话:“城里人下乡,也没见农村人赶啊。”
反过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赵老板哈哈大笑:“没错,都他妈狗日的一回事。”
一行人在政府部门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到再开车回去时,太阳都下山了。
周秋萍突然间想起来:“哎呀,说好要去餐馆的。”
她还要跟毛素珍好好聊聊呢。
然而不是一个方向。
加上这会儿已经到了布达佩斯的交通高峰期,再折腾过去还挺麻烦。
高兴同志又猜测:“吃晚饭呢,现在她肯定忙。明天吧,明天再去好好说道说道。”
冬天天黑的快,太阳下山没多久,暮色就笼罩大地。等他们抵达布达山的别墅,天都完全黑透了。
余成站在别墅外,看到车灯亮就往前走了一步。
车门打开了,星星像只小皮球一样滚得出来。是很形象地滚,天冷,她里三层外三层,可不把自己穿成了一只球。
欢快的皮球咕噜噜地往余成的方向滚,伴随着激动的喊声:“爸爸。”
余成赶紧往前跑,一把捞起小皮球。她跑成这样,他真怕她摔倒。
大冬天的要是摔破了手,那可要命了。
星星发出咯咯的笑声,然后不满地质问爸爸:“爸爸说话不算话。会长长鼻子。”
周秋萍也下了车,朝他微微点头:“回来啦?我们出去时碰到了妈,她说今天餐馆开门,晚上车子太多,我们就没过去了。”
余成也点头,一只手抱着小女儿,一只手揉揉干儿子和大女儿的脑袋,人对着女友说话:“我知道了,我中午在妈那边吃的饭。你们还没吃晚饭吧,我做了地锅鸡。”
一顿晚饭,大家吃得热热闹闹的,谁都没提老余头。
吃过晚饭,小朋友们看完电视又玩游戏,愣是到哈欠连天才上床睡觉。
周秋萍也洗漱一通进了房间。她看余成坐在床边发呆,走过去自己涂晚霜,没吭声。
等她收拾妥当,余成才像醒过来一样,招呼她道:“睡觉吧,你跑一天了。”
周秋萍钻进了被窝,闭上眼睛前到底问了一句:“你爸还好吧?谁在集中.营吃大亏吧?”
余成苦笑:“他要真吃大亏就不是这样说话。”
不管在任何时期任何地方,绝对权力都会导致变态的暴虐。
有人甚至从这个集中.营出去之后,回了国还上.吊自杀了,因为没办法走过那段屈辱。
他爸也就是待的时间短,没见到真厉害。
周秋萍“哦”了一声,并不在意:“那就好,睡吧。”
余成躺在床上,眼睛看着浓浓的夜色,半晌又冒出一句:“等过两天收拾好了,他想回国。”
周秋萍闭着眼睛回答:“那也挺好的,省得为难。”
谁为难啊?当然是毛素珍。
有这么个人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头顶绿莹莹。
她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难道只有男人需要面子,女人不需要吗?
余成叹了口气,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