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在望眼看着滴滴答答的酒水落在衣袍上,心里骂了句傻逼,倘不是在酒席上,她不泼他一脑子门猪油她就不姓陆了。可眼下刘长舒正是想惹她发火,毁了席面惹得众人厌恶,她便暗自忍下,只冲侍女道:“可否引路,我清理一下。”
侍女福身道:“公子这边请。”
刘长舒伸臂还想再拦,陆在望想也不想出手握住他胳膊反手一拧,只见刘长舒倏然变色,她凑近了低声道:“别的给脸不要脸。”
说罢便弹弹袖子,推开刘长舒,自顾自走了。
第15章
玉川见哥哥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略有些奇怪的偏过头瞧他,转念又一想,太子哥哥并无正妃,而侧妃之中元安嫂嫂是最受宠的,也一直掌着东宫内务,看太子的意思,立为正妃是迟早的事情。
赵珩合该拜见一二。
玉川很快想通其中关窍,可又想起另一件事,先不说她,大哥更是早早到了该议婚的年纪……这些年,他不在京时,王府几乎一把大锁锁了起来,常年空着,冷冷落落,半点没有家的样子。就算他在京城,身边不是军师就是参将,再就是长胡子文臣或威仪赫赫的武将,一点颜色也未见过。
这怎么像话呢?玉川偏头去看大哥,秋日柔和的阳光底下,更衬得他金质玉相。
他们俩的相貌都更像母亲,不论是在兄弟里,还是放眼整个京城世家,大哥的相貌都是拔尖的,合该娶一位贤淑的嫂子,生一个同样漂亮的侄子侄女才好,可他倒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元安和元嘉款款而来,依次给玉川和赵珩行了礼,元安并非是很能说话周旋的人,尤其她和赵珩虽能算作一家子,可几乎从未见过,她只在礼数上周全,含笑道:“成王殿下也在,自殿下回京,这还是第一回 见。”
玉川看出她有一些无措,便抢着道:“是呀,哥哥今日恰好来瞧我,知道嫂嫂要来,也说要拜见呢。”
赵珩回了礼,也不管玉川替他说了什么,他的注意力都在陆元嘉身上,只见一身粉裙纱衣,头上一只颤巍巍的蝴蝶簪子,陆元嘉垂着脸,只露出丰润的脸颊和挺秀的鼻子来,看着很是文秀。
元嘉和陆在望总混在一块,她即使生下来该是个温婉的性子,这些年近墨者黑,也能生生把她带歪了路。
元嘉束手束脚的站着,新裁的衣裳料子让她脖颈上痒痒的,她忍来忍去还是忍不住,还是伸手挠了一把,却不经意碰到了耳坠子,在她颊边晃晃悠悠,元嘉觉着,并非是那耳坠在动,倒好像是把她拎出来在众人跟前溜了一圈似的,毁了她这半日的稳重,等那坠子不晃了,她便偷偷抬起眼,好看一下有没有落人的眼。
可是一抬头,庆徽公主和成王殿下竟然一齐看着她。
上次在玄武大道,隔得远,殿下一身盔甲,元嘉只觉得他威严,如今他一身鸦青锦缎常服,褪去一身杀伐,她只觉得眼前光华夺目,公主柔美,殿下俊朗,甚至越过了今日极好的日光,公主和殿下站在一起,眉眼有五六分相似,可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气度。
这回府可得跟小四好好说说,她上次还说没见到殿下的脸呢。
陆元安有些惊心,本朝虽无前朝那般严苛的男女之防,可成王对元嘉的打量陡然让她惊心,她自己嫁给赵戚之后,便绝不想叫两个妹妹一样的嫁入帝王家。
她下意识地想把元嘉往她身后藏起来,可元嘉正像兔子似的,打量着公主和殿下,她顿觉得头疼。
玉川刚开始忧心大哥的婚事,就来了个陆三小姐,这并不关键,关键的是赵珩从未在哪个女眷身上多看过一眼,这是玉川第一次瞧见,她陡然觉得这兴许是天意呢,大哥也不是打定主意要跟那些兵将过一辈子,她亮着眼睛,亲热的把元嘉拉了过来,“快让我看看。”
元嘉猝不及防的被公主从最后面拉到跟前来,只好抬起头来,成王殿下的目光像针扎的似的,让她有些不自在,元嘉很不解的,不甘示弱的回看过去,她想知道第一回 见,作什么要盯着人这样看呢?
可成王殿下微皱着眉,见她看过去,两人的目光短暂的对上,他便又恢复那副和煦尊贵的样子,不再看她,只跟大姐姐行了礼,便告辞了。
侍女引着她到了后面厢房,片刻后便有几个小侍女端着水盆炭盆鱼贯而入,一时没有能换的衣裳,陆在望便拿水擦了擦酒渍,又把外袍放在火前烤着。她素来不必人伺候,自己收拾完便坐在榻前发呆,几个侍女面面相觑,又瞧她犯呆,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这才回过神,道:“你们不用在这,各自忙去吧。”
侍女便垂首退下,留她一人在屋里,陆在望四处瞧瞧,又揽镜自照,忽觉今晨早起的时候把眉毛画的有些歪,她本生的一弯柳叶眉,被她生造成了平直剑眉,瞧着威武雄壮的,横劈了她原本柔美的眉眼。
不过古代女子身上诸多限制,一副容貌换得一身自由,这买卖她稳赚不赔。
陆在望用手指微微调整了一下,心里盘算,那宴席她是不想去了,好容易出门不若外头逛逛。
出了门,她便问侍女道:“你去跟你家殿下回禀一声,我家中有事就先告辞了。”又问:“离这最近哪道门能出府?”
侍女回:“厢房后面不远便是后厨,有一道角门。”又道:“如意,如心,给世子引路。”
陆在望便跟着她们,悠悠答答的出了垂花门,沿着小道往后院去。成王府的规制自是侯府比不得的,亭台楼阁,池馆轩榭,峥嵘轩峻,占了好大一片山林子,围着一汪湖水,陆在望远望过去,湖对岸林子上似也建了院子,她看的不经咋舌,皇城跟前辟了如此大一块地,就给一个人住。这在家里找个人不还得骑马跑两圈?
腐朽的权贵!
陆在望出了成王府,漫无目的四处溜达,忽又想起前几日大姐回府时神色郁郁,此时也是无事,便想着去买些外头新鲜玩意送去东宫,她便在路边站了会,见有绿头牛从前街而来,便招手叫停。
待她走远了,街角的两个人才露出大半身子来。
正是刘长舒和陆之淳。
刘长舒揉着胳膊,阴沉着脸色。陆之淳在一旁觑他的神色,却并不说话。刘长舒随侍的长随从街角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刘长舒点点头,长随便朝着陆在望的方向去。
陆之洹敢当众折他胳膊,他必得断他一腿,方能出了这口恶气。
陆之淳只见各个街角处涌出几个衣着脏乱的地痞,跟着长随后头。刘长舒只瞧了他一眼便别过眼去,他自是知晓陆之淳对陆之洹的厌恶,只是陆之淳不过一个庶子,登不得台面,他向来不在意。陆之淳见他冷冷的盯着自己,便收回目光陪笑道:“刘兄,还是快些回席为好,外头呆久了不免惹眼。”
刘长舒点点头,越过陆之淳往回走。陆之淳乖顺的跟在后头,眼风不经意的往外一瞥,只见自己的长随躲在街角处,朝他点了点头。陆之淳不动声色的转过眼,依旧跟着刘长舒往王府去了。
“殿下。”孟昌等在安定门外,“孙老将军派人来问了几趟,老曾他们已经跟着老将军先去了西大营,咱这就走吧。”
孙老将军也是大晋一代名将,如今年纪渐大,便留京镇守京郊两大营,孙将军于他如师如父,倘若没有老将军肯带他,赵珩兴许一直都会是不受宠的五皇子,到了年岁封王遣往封地,无波无澜的过一生。
孟昌牵了苍梧来,李成从宫外急匆匆的来,在他跟前禀告,“南元人入京了。”
赵珩揉着手腕,听李成继续道:“不是使团。是另一批人,或是装作百姓,或是混在寻常商贾队伍里,城门上查出几个,可其余的,便不得而知。”
本朝废除前朝严苛的路引之制,不限制本国百姓迁移,不是战乱的时节,也常有南元北梁或其他小国子民持着关碟出入,故而晋都汇聚天下商贸,极盛时有百万人之数,坊中常道:“添十万人之众而不觉。”
晋都的门敞开了几十年,经商之道极盛,百姓富庶,国库充盈,晋人从不排外,也早已经习惯了往来自由带来的厚利,一时要想关上是不能的,要想监视这帮南元人进京的动向,也是极难。
谁家的国都都不会把门关死,也永远肃清不了各国的间人,赵珩警惕,但不必草木皆兵,战场上既能分出来高低,他也不怕几个南元细作能破了天去。
赵珩略想了一下,“陆侯今日可也在?”
他问的突兀,李成一愣,还是孟昌反应的快,知道他说的是今日京郊练兵的事情,便点头,“自然。将军念叨陆侯许久,好容易抓住侯爷在京,自然要切磋一二。”
赵珩笑了一下,“陆侯养了个好儿子。”
孟昌挠挠脑袋,想不起来殿下何时和陆小侯爷有了交集,还没头没脑的夸了一句,他既这样想,便也这样问了,赵珩却没理他,只对李成道:“你得空去侯府传本王的话,请陆小侯爷帮本王一二。”
李成静静等他下文。
“叫她把入京城的南元人,给本王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找出来。”
孟昌大大咧咧:“啥?这怎么找?”
他见赵珩神色,殿下极少有叫人一眼瞧出喜怒的时候,可孟昌毕竟跟他时间久,直觉出他有些不大高兴,便挪去李成那,低声问道:“陆小侯爷什么时候把咱殿下又给得罪了?他不是打了八殿下?除了这,又惹事了吗?”
李成摇头,试探着问赵珩:“可有期限?要是……小侯爷找不到呢?”
“三天。”赵珩说道:“找不到,误了本王的事,就叫她自己到王府认罪。
第16章
这牛板车后头放了些木头小凳,没出一条街便坐满了顺路而行的客人,陆在望见赶车的将绿绳解下,系上红的,就问了一句:“近来生意可好?”
她一身华贵锦衣,坐在挤挤攘攘的牛车上极为惹眼,车把式回头笑道:“不过养家糊口罢了。”
她此去书院市,车把式问她收了十五文,其余客人皆是三五十文不等,陆在望估摸了一下距离,算是合理,这一车客人约莫能收个五十文左右。陆在望便又问:“一天下来,能拉几车客人?每月租赁钱几何?”
车把式答道:“约莫有个五六车。至于赁钱……”
未等他说话,车上倒有中年妇人笑道:“小公子问的详细,莫不是也想做这赶车生意?”
又有人道:“瞧这位公子通身的气派,像是富贵人家,哪里要做这力气活谋生呢?”
陆在望笑了笑,见车把式面色红润喜气,便知收入不错,她亦不追问。刚开始时的确有些欺上瞒下抬高赁钱和分成的管事,叫她发现一个处理一个,几番下来便消停了些,至于车把式每日往上交多少钱,只要不是离谱,她也不追根究底,毕竟古代人力有限,监察的也未必处处周到,只消她手里有进项,大家就两厢便宜罢了。
她这般想着,在牛车上晃晃悠悠的,闲适的看着街景,车上的人上上下下,多是些平头百姓,偶有见她富贵俊秀多问几句的,她亦客气答了,一路说说笑笑晃悠到了书院市,她下车往书院市去。
书院市内藏着一家极好的点心铺子,铺子主人租不起临街的好地段,只能窝在冷僻巷子里头,陆在望往巷子深处走,没走几步便觉不对,身后有悉悉簇簇的动静,似是有人跟着,她还未回头一探究竟,便被人从身后兜头用麻袋套住。
她大惊,才叫了一声便被好几个人隔着麻袋胡乱捂住嘴脸,似乎人数众多,口中念叨着快走快走,耳边杂乱的脚步和低语声,她一时喘不过气来,眨眼工夫叫人拖进了暗巷,陆在望眼前发黑,腿上叫地上碎石磨的生疼。
脑中快速的想着,会是谁对她动手,她认识的?
亦或是看她穿着富贵动了劫念的歹人?
“快点,动作轻些。别叫人发觉了。”有道陌生的男子声音,陆在望喘了口气,忙道:“几位兄台,劫财便劫财,要多少银两我……”
只听一声冷笑,便有人狠狠一脚踩在她左小腿上,使劲碾着骨头,陆在望倒抽凉气,吃痛不止,行凶之人并不和她多言,想必也不是图钱,那必是和她结了仇的人,会是谁?
陆在望咬着牙,混乱的想着。可紧接着几番混乱的拳打脚踢一股脑往她身上招呼,陆在望狼狈的弓起身子,想护住自己,她明白这帮人的意图,故而也不呼救,只咬牙忍着,身上腿上脸上无一处不痛,她像个球一样被人翻来覆去的踢打,嘴里渐渐有了血腥味,头上再挨了一拳,意识也片刻模糊。
她鼻尖尽是粗麻袋混合着土和血的味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力道渐渐轻了,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剧痛让她意识清醒过来,有人踹了踹她,低声道:“该不会死了吧。”立刻有人来探她的呼吸脉搏,又道:“还有气,再打估计就不成了。”
“别闹出了人命,瞧这情形,这小子怎么也得躺半个月起不来身,差不多了,快些走吧。”
几人低声商量了会,又踢了踢她软趴趴的身体,陆在望便听到急急的脚步声,片刻后安静下来,便知那些人已经走了。她松了口气,满口的血腥味,周身难以动弹,还未等她缓缓,耳边又传来脚步。
陆在望心里骂娘,依旧静静躺着,不敢擅动,那人轻手轻脚的在她身边停下,而后便是“蹭”的一道匕首出鞘的声音,她心里一瞬间冰凉,利刃裹挟着风狠狠刺下,就在此时却听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那人手中匕首砸落在地,又惊讶的低呼出声,喝道:“谁?”
四周静寂无声。
陆在望趁机动了动胳膊和腿,怎么也得拼一拼,不能坐以待毙,可又听咻的一声,有东西破风而来,闷沉的砸在那人身上,听他吃痛一声,而后赶忙爬起来捡起地上匕首,慌里慌张的跑了。
她静待片刻,确定无人之后挣扎良久,好容易扶着墙壁爬起来,眼前却一阵昏眩,难以自制,软绵绵的晕了过去。
书院市白玉巷深处的一处民宅,极小,进门便是个荒凉的杂草丛生的院子,水井边上有厚厚的青苔,内侧翻着个破木头盆,除了院子只一间大屋,木门上挂着蓝布,里头隔断卧房简陋的榻上,躺了个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华服公子。
这时,榻上的人却呻吟一声,胳膊腿一伸,扭动着哼唧起来,露出张灰扑扑的脸。
正是陆在望。
她鼻子比脑子醒的快,只觉鼻尖有若有似无的,蒸花卷的香气。
陆在望迷怔怔的睁开眼,瞪着顶梁,蹭了蹭身下硬硬的“地板”,一时糊涂起来,她不是在巷子里叫人打晕了吗?
怎么又在屋子里?
这又哪里来的破屋子,单一张又硬又凉的土炕,和一床薄被子,整个卧房就这两样东西,顶梁还有蜘蛛网……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难不成揍一顿还不算完,还把她给绑了?
陆在望动动胳膊腿,勉强撑下床塌,她浑身上下都疼,捂着肚子扶着腰蹭出屋子,花卷香气更浓了,外屋最里侧竟然就是灶台,灶上坐着火,墙面黑乎乎的,靠墙一堆柴火松草,支了八叉东倒西歪一地,屋中摆了张吃饭的矮桌,上有两个碗两个茶杯,市面上最普通廉价的式样。
“有人没有啊?”陆在望有气无力的。
没人应。
陆在望觉得饿,便挪去灶台跟前,掀开蒸笼,里头孤零零的两个花卷,她不客气的拿了一个,靠着灶台边上闭着眼啃着,一面捋清她混沌的思绪。
这时,外边咯吱一声,似是有人开门,院中一阵沉稳的脚步,挂着的蓝布帘子叫人从外面一掀,走进来个身量颇高的年轻男子,手上捧着个油纸包。他一身灰色粗布衣裳,洗的有些发白,倒是干净整齐,背着光,没看清相貌,他一见陆在望便顿了下,“醒了?”
陆在望压根不认识这人,顿时警惕起来,“你谁?这哪?”
他答:“我家。”
陆在望狐疑的扫了一圈这土坯房,半点没看出“家”的意思,她不想动,便眯着眼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瞧着二十出头年纪,挺鼻薄唇,晒得有些黑,但不妨碍他有一副俊朗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