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没说话,却拍了拍她的脑袋,力道很轻,陆在望却缩了缩,听他说道:“你只要记着本王叫你办的事。”
赵珩今夜和蔼的叫她毛骨悚然,因这有些亲昵的动作,她呆了呆,忍不住偷偷往另一侧挪了一屁股。
赵珩似是有所察觉,看她的眼神中透出些冷意,陆在望愈发不自在,索性就站了起来,“谢殿下替我上药,我出来的急,该是时候回去。殿下跟我一道上侯府吗?公主和八皇子殿下还等着呢。”
赵珩也觉着自己有点古怪,但尚不确定这古怪打哪里来。唯一确定的是,眼前这人对他有些排斥。他不认为她是为男女大防,她脑子里大概就不曾有这个东西,毕竟永宁世子诨名在外,招一群世家子弟勾肩搭背不成体统的在街上游晃也是常有的事。
总之,这微末的反应叫他不大高兴。
陆在望也沉思起来,她不懂为何这周遭忽然就冷飕飕的,她原本还庆幸,得亏她机灵躲过了试探,可赵珩忽然又变得喜怒无常,她自觉没说错话,连他恶劣的捏她伤口,她都忍住没发火,这表现的还不够优秀吗?
好在这时候,陆进明派来寻她的人总算摸到这条街上,远远叫道:“爷!”
陆在望如蒙大赦,抬头嘹亮的应了声:“在这!”
小厮一路跑着过来,陆在望忙去牵了马来,小心对赵珩说道:“请殿下移步侯府。”
赵珩倒没说不,一言不发的站起来,翻身上马,往侯府去。
陆在望松了口气,赶紧领着小厮,小跑着跟上。
玉川记挂着一直未归的江云声,毕竟是她莽撞,冒失的叫他去请赵珩,总不能叫他回来扑个空。便带着贴身侍女从正堂溜出来,在侯府门口等了一会才看见江云声回来。
她见江云声仍旧架着马车回来,便觉得他有点傻,该叫人卸了马车的,这来来回回竟不觉得麻烦。
江云声跳下马车,看这一片风平浪静,直白的问:“这人呢?都哪儿去了?”
玉川说道:“已经没事了,是我莽撞,白叫你跑一趟。”
江云声:“世子呢?她挨打没有?成王殿下来了吗?”
玉川和他解释一番,他便哦了一声,说道:“那就好。”
从怀中掏出玉佩来还给她,“给。”想想又觉着哪里不对,便补了句,“公主殿下。”
玉川总还记得江云声当街斥责她的事情,他大多时候又是面无表情的杵在陆在望身边,她便一直认为他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也不大喜欢她似的。
她接过玉佩时还偷偷瞄了一眼,此时听他主动叫公主,便抬起脸和声道:“何事?”
江云声缺心眼似的,“和公主说话不都得加这一句吗?”
玉川原以为他有话要说,不成想是这样。江云声说完,便学着陆在望平日的样子拱手行礼告退,自顾自的站到阶下侯府石狮子旁边等着,其实他是习惯,毕竟权爵之家规矩多——自打跟了陆在望,身边过的人身份一个比一个尊贵,今日更是见到了未来的天子。江云声深知自己草芥子一般的出身,不配和他们并肩而立,未免遭人口舌,他总是站的远远的。
可玉川看来,好似他很不愿意靠近她,故而才生硬走开,她极少被人这般驳脸,面上有点发烧,忍不住问:“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江云声从石狮子旁边探出头来,“我等世子回来。”
玉川又问:“那你为何要站到阶下?”
江云声东看看西看看,不知何意,奇怪的问:“不能站这?”
玉川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好似有些失落,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身边的侍女见她神色,便站出来皱眉对江云声说道:“公主并未发话,你岂有自行退去的道理?”
江云声心想着的确麻烦,陆在望素无规矩,也没教的他在贵人跟前进退有度,便又走上来,“公主有吩咐?”
玉川又摇摇头。
江云声也皱眉。那侍女见了便道:“公主面前岂容你放肆,叫你过来便是给你的恩典,便是公主没有吩咐,你也须得站着。”
江云声:“哦。”
他便直挺挺的站着不动,玉川拿他没办法似的,只好说道:“江公子进侯府等吧。”
江云声回道:“我就在门口,世子回来,她若没事我就走了。”
玉川便也站着,侍女不大喜欢江云声这等无规无矩的小民,仗着陆小侯爷撑腰便对公主摆了副爱答不理的脸,小侯爷可尚未轻狂至此。可玉川未说话,侍女也不能僭越,柔声劝道:“公主,外面风大,进府吧。”
玉川说道:“无事,我也等一会大哥。”侍女无奈,只好陪着,又进去拿了披风出来,才刚披上玉川便咳嗽几声,侍女立时道:“今夜东奔西走,想必是受了凉,公主可不能再在门外吹风,随奴婢进去吧。”
江云声也见她柔柔弱弱,一阵风来就要倒似的,忍不住说道:“吹不得风就该在屋中待着,出门做什么?”
公主身边的侍女总是瞪他,江云声这话听着便又不大和气。玉川抬起脸来,侍女尚未见过这般放肆的人,将要斥责,便听得轻缓的马蹄声,赵珩到了侯府门前,他并未纵马疾行,陆在望带着人紧赶慢赶总算没落下,一行人前后脚到了侯府。
赵珩目光在府前流转,又看向陆在望。
陆在望也见公主看着江云声,神色不像是高兴。赵珩一看她她就打了个激灵,几步跑上台阶,冲着江云声小腿肚子踹了一脚,呵斥道:“干嘛呢!你欺负公主啦?”
侍女一见她来立时就想告状,被玉川拉扯住。江云声猝不及防,往后一跳,“我没有!”
陆在望又把他揪过来,江云声看看公主,低头和她小声嘀咕:“真的没有,我只是叫她别在外面吹风。”
玉川适时说道:“小侯爷。”
陆在望立马应声,笑容满脸的问:“公主,他没欺负你吧?”
玉川笑起来,“我和江公子只是在等你们。”
陆在望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她偷偷拿余光瞥赵珩,赵珩只看着玉川说道:“回王府。”
陆在望假心假意的留他用茶,赵珩没理她,玉川遣人进去叫赵延,她又赶忙叫人套马车。赵延出府一见她便道:“陆之洹,你又闹的哪出?本殿下好容易来你府上,你跑什么跑?”
陆在望忙道:“今夜事情突然,下回,下回我定设宴给八殿下赔罪。”
赵延见她顶着张愈发白的小白脸,和湿润润的眸子,眼角微红,透着可怜相。若是个姑娘定是惹人怜惜,可放陆之洹面上便尽显妖异,赵延一阵恶寒,不明白永宁侯府世代从军,怎得这一辈养出个男妖精?
赵延稀里糊涂的跟来,又被玉川催着离去,临走前忍不住看陆在望,扼腕叹息道:“你好好收拾收拾……起码得像个爷们吧!”
陆在望摸摸自己的脸,待那三位走了,见江云声也直勾勾盯着她,不满道:“干什么?”
江云声瞥过眼去,欲盖弥彰的清咳一声,“回去换身衣服,擦擦脸吧。”
第39章
陆在望先回青山院换衣裳,满侯府原本尚在震惊她当众仗责陆之淳的事,二房的王氏和罗氏先是在陆进松跟前哭,又到陆老侯爷跟前哭,尚未哭出结果,扭脸陆在望就又惹了东宫,满府慌不择路,眼下谁也再顾不上陆之淳。
连二房都不知是该高兴作天作地的世子终于作到头,还是忧虑太子会否迁怒侯府。
这回院的路上,只觉得旁人看她的眼神比往日更一言难尽。众人约莫在想,家境贫寒,子嗣不上进都无碍,只要别养出个世子这般德行的,寻常人家还真架不住祸害。
竹春山月见她回来,忙遣人烧水倒茶,拿了干净衣裳来。陆在望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没瞧出不妥,无非是娘气了些。便又拿出脂粉眉黛糟蹋一番,端茶进来的是采兰,陆在望见她便问了一句,“没事吧?”
采兰原先确实被她的混不吝唬住,可陆在望是为她出气,总不至于她还要反过来害怕,便多了几分亲近。闻言说道:“我没事……只是给世子惹了麻烦。”
陆在望说道:“那不算麻烦。”
竹春山月和采兰都片刻哑然,比起太子,陆之淳确实不够看。她匆匆换了衣裳就往清晖堂去,三人站在廊下目送,山月感慨一句,“天底下大概没有咱们世子不敢干的事情。”
陆在望进了清晖堂,院中弥漫着药味,太医正在廊下看着炉子。元安安稳的睡在正房卧室中,沈氏和元嘉陪在床边。
她一进去便问,“太医怎么说?”
元嘉抹着眼泪:“太医说药性太烈,姐姐体内余毒未清,子嗣无望,恐寿元有损。”
沈氏轻轻斥道:“别在你姐姐跟前说。”
陆在望烦躁的走了几圈,“东宫怎么说?谁干的?”
沈氏和元嘉都摇头,沈氏看着她说道:“不论如何,你不可再冲动。”陆在望没吭声,沈氏又说道:“你爹爹自会为元安讨个公道回来,侯府并非任人欺辱之地,可你不许妄为。”
沈氏说话时透出些凛冽的意味,陆在望有些意外。
她印象中沈氏大多是温厚的,得益于陆进明,侯府连个惹事的小妾都没有,沈氏作为唯一的侯夫人,揣着绝对权威理家掌事,教养子女。和陆老夫人不同,沈氏从来都不在需要锋芒毕露才能站稳的处境中。以至于陆在望总是觉得她娘像个软柿子。
沈氏严肃起来,她还真不敢小觑。
“知道了。”陆在望低着头。
元嘉忽然叫道:“姐姐。”沈氏和陆在望忙转向床上的元安。
元安看着四周熟悉的装饰,又叫了声娘,才说道:“娘,你不要责怪洹儿。是我任性想回来,我本该劝着她的。”
沈氏面露哀戚,想起太医说的有损寿元,忍着眼泪道:“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怎么叫任性呢?”
元安笑笑,“我想睡会。她们两个猴儿在这,又得闹得我不得安宁,娘替我把她俩带出去。芷然留下伺候。”沈氏知道她想避开人问话,刚想说话,元安看着她说道:“娘,我想吃您做的牛乳糕。”
沈氏见她面色坚定,便不再勉强,母女三个一出正房的门,元安便问芷然:“侯府如何?”
芷然道:“太子殿下也来了……这会在正堂,侯爷和老侯爷正陪着。”
元安嘲讽的笑笑:“怎得?他要来兴师问罪?”
芷然面上犹豫,元安盯着她问:“他难为我弟弟和父亲了吗?”
芷然便将陆在望门前受责,陆进明跪下揽罪的情形皆告诉了她,元安听完沉默,片刻才说道:“是我任性。”
陆在望是女儿家,即便日后袭爵,也不可能承袭陆家在军中的权柄,家中后继无人,她嫁入东宫,原本该成为侯府的依仗。待日后陆在望有了子嗣,依旧可以延续侯府的荣华。
可是,她学不会怎样讨赵戚欢心,也不肯向他低头,到如今,还得家中替她忧心。
沈氏和元嘉在清晖堂的小厨房里忙活,陆在望便坐在正房廊下候着。赵戚很快得了元安醒来的消息,匆匆赶过来,一进院子就看见她门神似坐在正中拦路,立马皱了眉。
陆进明兄弟,老侯爷老夫人等人皆跟在后面。陆在望看着赵戚走近,放在以前她大概会一直坐着不动,可现下对“顾忌”有些许概念,便犹豫着。
可犹豫的功夫她依旧不动如山。
正在这时,身后门吱呀一声打开,芷然垂首走出,对赵戚行礼道:“侧妃请殿下进去。”
陆老侯爷松了口气,他生怕陆在望不挑时候犯拧,肆无忌惮顶撞东宫,叫人诟病侯府不敬,原占着理的事反倒落不了好。
好在元安素来识大局。
芷然递了眼神,陆在望便提提衣摆站起来让路,依规矩行了礼,赵戚的神色才有所缓和,他轻哼一声,提步进了正房。芷然跟着进去,房门再度关上。
一行人在院中站候,陆老侯爷盯着陆在望看,神色晦暗难明。
陆进明摸去小厨房,将元嘉赶出来,和沈氏说话。陆老夫人见老侯爷似是对陆在望动怒,便打发陆在望亲自去老侯爷房中取件厚披风来。陆在望应声出门,却不知陆进明何时也出了清晖堂,父子两撞个正着。
她竟然发现,陆进明偷偷躲在清晖堂外几棵林木旁抹眼泪。
陆在望大惊:“爹!”
陆进明吓的连忙回头,一见是她颇为恼怒,“谁教得你行事鬼鬼祟祟!”
陆在望空虚的说道:“我没有,我走的是正路,我去给祖父取披风。”她盯着陆进明,“爹干嘛呢?”
她隐约记着谁说过陆家男子宁流血不流泪的?
陆进明怒道:“你敢管你老子?”
陆在望说:“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