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静仪沉默了。
半晌,她又道:“你知道当年关于王虎女的具体情形吗?”
我道:“不太清楚,你说。”
冯静仪看了眼淑贵妃,又看了眼三皇子,道:“罢了,回去再说,你也不用太担忧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冯静仪向来是个有头脑的人,她既然觉得没事,那我们应该是真的挺安全的。
我放下心来,欣赏殿内的歌舞。
上次中秋宴,我还是初入宫闱的陈昭仪,坐在角落里,看着舞姬们的背影,如今才过去不到一年,我便成了个有孩子的容嫔娘娘,还沾了三皇子的光,至少能看见舞姬的侧脸了。
真是物是人非,世事无常,可喜可贺。
想起去年的中秋宴,我便想起我去年入宫的情景,继而又想起母亲的眼泪,祖父的叹气声,长姐愧疚的目光,还有裴元芳也……
“陈娘娘。”
“怎么了?”我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道:“陈娘娘,你在想什么?”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没什么,我在想第二排中间那个舞姬长得真好看。”
三皇子看着我,用脸颊蹭我的手,道:“陈娘娘也好看,陈娘娘最好看。”
我道:“小嘴真甜。”
三皇子眨眨眼,羞涩地笑了笑,又道:“陈娘娘,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嗯?”
我跟冯静仪明明是说的悄悄话,全程都避着三皇子,莫非他还是听见了?
三皇子道:“契丹新王的王位还不稳,他只是趁着老契丹王刚死,契丹内忧外患之际,利用自己两国混血的优势,作为停战主和的代表上位,他此次来,便是有求于父皇,希望能让沈辰将军替他歼灭契丹主战派,我大宁朝跟契丹打了这么久,人力物力消耗严重,也需要一个主和的契丹君主,两国交好,休养生息,所以契丹新王把他的人几乎都带来了京城,方便沈辰将军大开杀戒。”
我道:“这契丹新王还挺有谋略。”
这借刀杀人借力打力的手法,用的可不是一般的顺溜。
三皇子撇了撇嘴,露出一点儿不屑的表情,道:“不过是相互算计罢了,皇上也不会乖乖做他的刀。”
我道:“你该叫父皇,叫皇上太生疏了。”
三皇子道:“是,父皇也在利用他,所以才想把四姐嫁给他,促进契丹与大宁朝百姓通婚,以便日后打算。”
这小孩儿也太精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天天思考晚饭吃什么呢。
我在心里感叹一番,然后猛地反应过来……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和冯静仪的悄悄话呢?
宴会结束后,淑贵妃领着众嫔妃先行离开,我们三人回到青藻宫,我让孔乐带三皇子去晴芳殿沐浴,和冯静仪一同步入撷芳殿内殿。
阿柳和小兰关上门窗,并让顺子守在外面。
冯静仪道:“两年前,王虎女这本奇书横空出世,风靡一时,仅靠这本书,便捧红了一位画师,两名歌女,三个说书先生,养活了无数戏子伶人。”
我道:“果真是本奇书,姜老板怕不是赚翻了。”
可惜我年少时却闻所未闻。
我祖父管教我们管教得如此严格,莫非是被我父亲搞出心理阴影来了?
冯静仪道:“你想多了,这可是本禁书,如果只有姜老板印刷,她早就被抓了,当初这王虎女的作者把原稿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京城所有的书店,王虎女能流传这么广,除了本身奇思妙想,也有京城书店竞争压价,话本卖得非常便宜的缘故。”
我道:“看来这王虎女当初走的还是薄利多销的路子。”
冯静仪道:“王虎女爆火了大半年,然而没过多久,因为王虎女影响太大,十几位大臣联合上书,请求将王虎女列为禁书,还奉上了王虎女完本,皇上看后,勃然大怒,下令让刑部调查。”
两年前,赵方清刚满二十,在刑部任职已经一年,我道:“负责调查的不会是赵方清吧。”
冯静仪道:“不知道,但很可能是他,禁书不是什么有大危害的东西,不可能由刑部老臣去调查,皇上亲自下令,也不能让年轻无能之人负责,显得对皇命不重视,赵方清是状元新秀,初露锋芒,由他去查最合适……哎呀!你管这事是谁查的。”
我道:“好好好,你继续说。”
冯静仪道:“因为京城所有的书店都印刷过王虎女,所谓法不责众,皇上也不能关了全京城的书店,因此只派了刑部警告罚款,又让人查王虎女作者是谁。”
我道:“这我知道,最后没查出来。”
冯静仪道:“是啊,当时查着查着,这事儿突然就没声了,按理来说,皇上金口玉言,说彻查就得彻查到底,可这件事直接就不了了之了,只罚了几家书店的款。”
我道:“你之前不是说,因为王虎女作者是个大家闺秀,为不损其清誉,皇上便没查下去。”
冯静仪道:“天子之令,当掷地有声,虎头蛇尾,有失天子威严,这京城有哪家闺秀,能让皇上宁可皇威有损,也要维护她的清誉?”
只有皇家公主。
做父亲的,当然只关心自己女儿的清誉。
冯静仪道:“而且皇上瞪良妃的那一眼……当时四公主跟良妃坐在一块儿。”
我道:“你说皇上曾想招赵方清做驸马,赵方清这几年又官运亨通,莫非就是因为赵方清查到了王虎女作者,窥得皇室秘辛?”
冯静仪道:“也可能是因为赵方清查出四公主写禁书后,没有记录在刑部卷宗,而是先去禀报了皇上,皇上深感他识相,有意提拔他。”
我道:“如果四公主真的是王虎女作者,四公主写禁书,你私藏禁书,姜老板私印禁书,你们仨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皇上顾及四公主,也不会把你扯出来。”
冯静仪有点得意地笑了笑,道:“所以说嘛,我方才在光明殿想了好一会儿,反反复复琢磨皇上瞪良妃的那一下,才琢磨出来这个事儿,我跟四公主绑在了一块儿,淑贵妃就算想作妖,皇上和良妃也会把她给按下去。”
我道:“赵方清认识你的字迹吗?”
冯静仪道:“认识啊,他肯定一眼就看出来那字是我写的,他没在光明殿捅出来,八成也是顾忌着四公主。”
我想了想,道:“你分析的有理,不过,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还是要想办法证实一下。”
阿柳端上冰镇的西瓜汁,我正热得慌,喝了一大口。
冯静仪沉吟片刻,道:“不如我让小兰去金龙宫里打听打听?”
我被“金龙宫”三个字吓到,猛地倒吸一大口气,然后成功被呛到了。
冯静仪也觉得不妥,一边给我顺气,一边道:“算了算了,金龙宫太危险,还是让小兰去金龙宫附近转一圈,探探情况吧。”
我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你以为金龙宫是郊外城隍庙,可以让小孩子手拉手去探险吗?”
冯静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去金龙宫,怎么能探到消息?不过就算不去金龙宫,良妃那边倒是……”
我道:“如果四公主真是王虎女作者,皇上又有意派四公主和亲,良妃不愿四公主远嫁,一定会去找皇上。”
冯静仪道:“那我让小兰去垂棠宫转一转,她在垂棠宫也有几个朋友。”
我道:“金龙宫也不是不能去,皇上前儿不是许了三皇子去藏书阁借书的特权么?从藏书阁经过冰库回青藻宫的那条路,正好会经过金龙宫,我就让顺子揣点银子,以为三皇子借书的名义出去,到金龙宫旁多转转,如果有人发现,就说我们怕热,想贿赂冰库的宫人,多领些冰块。”
冯静仪道:“也行,私取冰块总比窥探金龙宫好,顺子的演技我还是相信的,要是他被逮到,记得让他多支吾一会儿,做戏做全套,遮遮掩掩,才显得真实。”
我唤来顺子,与冯静仪一起细细叮嘱他一番,顺子领了命,便下去了。
第32章 虚惊
小兰也奉冯静仪之命,去垂棠宫打探情况了,不过小兰是冯静仪的得力助手,干这种事经验丰富得很。
我和冯静仪各自喝了半杯西瓜汁,正准备去沐浴时,三皇子进来道:“陈娘娘,冯娘娘,我方才见顺子和小兰匆匆忙忙地出去,可是你们吩咐了什么事?”
我道:“是呀,你不是说你想看赵忠文公的举官策吗?我让他们去给你拿了。”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
去藏书阁借本书而已,哪用得着两个人去?
所幸三皇子并未追问,照常趴过来,把头枕在我膝上,撒娇道:“陈娘娘,你真好。”
我道:“你可是来书房学习的?太傅又布置了什么功课?”
三皇子道:“论选才识贤知臣善任……”
我一听这些策啊论啊赋啊的,就感觉两边太阳穴隐隐作痛,连连挥手道:“焕儿快去吧,早点完成功课,早些休息。”
三皇子道:“是。”起身走进书房,我和冯静仪也各自去沐浴更衣。
沐浴后,我半躺在榻上看话本,冯静仪坐在一旁摆弄一个九连环,过了好一会儿,冯静仪打了个哈欠,道:“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我被冯静仪感染,也打了个哈欠,道:“别是被抓了吧,阿柳,你出去看看。”
阿柳腿上放着本摊开的画册,正对照画上女子的发式摆弄我的头发,闻言道:“是,姑娘。”替我把头发梳好,便出去了。
我和冯静仪又等了一会,阿柳带着小兰和顺子回来了,冯静仪道:“怎么样?”
小兰道:“奴婢去时,正好撞见良妃娘娘出垂棠宫,四公主在垂棠宫院子里哭,奴婢问了守门的宫女,她说良妃娘娘回来没多久,皇上就赏了垂棠宫一样东西,过了一会儿,良妃娘娘便和四公主吵了起来。”
冯静仪道:“皇上赏了什么东西?”
小兰道:“不知道,用锦盒装着,还是尤安公公亲自送到良妃娘娘殿内。”
冯静仪点点头,道:“你继续说。”
小兰道:“良妃娘娘和四公主吵了许久,突然就让人关紧宫门,取了火石,在院子里架起一个火盆,从四公主房里捧出一堆纸开始烧,四公主很是激动,想扑过去抢,还差点被火伤着,被几个宫人按住了。”
冯静仪道:“所以最后那些纸都被烧光了?”
小兰道:“应该是吧,四公主再犟,又怎么拗的过良妃娘娘。”
冯静仪叹了口气,道:“继续说吧。”
小兰道:“良妃娘娘一边烧纸,四公主就一边哭,等烧完后,良妃娘娘就开始跟四公主抱头痛哭,两人还说了些话,什么‘廉耻’‘偏远’,好像还提及了赵方清大人。”
冯静仪道:“赵方清?她们说了赵方清什么事?”
小兰道:“那守门的宫女离得远,没怎么听清,只听见这些只言片语。”
冯静仪道:“行吧。”
小兰道:“良妃娘娘跟四公主在院子里抱头痛哭时,二皇子出来了,把良妃娘娘和四公主扶进殿内,过了一会儿,良妃娘娘便离开了垂棠宫,当时奴婢是看着良妃娘娘出去的。”
冯静仪道:“她去哪儿了?往哪个方向走的?”
小兰道:“奴婢没跟过去,只知道良妃娘娘往东边去了。”
顺子道:“良妃娘娘应当是去了金龙宫,奴才到金龙宫时,良妃娘娘正在宫外求见皇上,看着很是着急,皇上却不肯见她,只打发了尤安公公出来,良妃娘娘跟尤安公公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金龙宫,过了一会儿,又过来了,而且还换了身素净的衣裳,也没戴什么首饰,跪在金龙宫外求见皇上,尤安公公出来,将良妃娘娘带了进去。”
小兰道:“那应该就是了,良妃娘娘离开垂棠宫后,奴婢跟守门的宫女说了会话,良妃娘娘便又回来了,行色匆匆,也没注意到奴婢,在殿内待了一会儿,再出来时便是素服淡妆,又往东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