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你要是不想去,就尽快把三王妃给定下来吧,依我看,孙家二小姐就很不错,上次桂花宴她便来了,瞧着身材袅娜,很有些弱柳扶风之态。”
“那是她身体差。”
“林御史家的三姑娘也挺好,听说她好读书,善书法,与你志趣相投,你们俩在一起,应当会很有共同话题。”
三皇子道:“关于读书与书法,我觉得我跟太傅老先生也很有共同话题。”
我想了想,道:“钱将军的千金,将门虎女,英姿飒爽,闲时还能跟你比比武。”
三皇子道:“有沈将军教我,军营里还有众多将士,我跟钱家千金比武,还不如跟钱将军摆擂台。”
没人能受得了被一直挑刺。
我暴躁了。
“那你就去看看别的人!自己去看,自己去挑,三天后的赏菊宴,我坐你旁边帮你相看着。”
三皇子低下头,转着香囊下的丝带不再说话,但依然满脸写着拒绝。
我叹了口气,道:“焕儿,你已经十七岁了,若是过了年,你还对婚事这般抗拒,京城中的人会指指点点的,你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嘲笑吗?”
三皇子突然抬头,盯着我的眼睛,道:“陈娘娘,你到底是怕我被旁人戳脊梁骨议论纷纷,还是怕自己被旁人戳脊梁骨指指点点?”
我愣了愣,顿时有种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被他人彻底揭穿的感觉,尤其这人还是三皇子。
恼羞成怒之下,我的语气便有些冲。
“你什么意思?”
三皇子又沉默了,再开口时,情绪已经和软了下去。
“陈娘娘,我没什么意思。”
我胸口不断起伏,一会儿想起和冯静仪整理女子画像整理得头昏眼花几乎脸盲的日日夜夜,一会儿回想起金龙宫冰冷坚硬的地砖与膝盖亲密接触的感觉,以及皇上不怒自威的面孔,再过了一会儿,我又脑补出了京城贵妇们挥着手帕,摇着扇子,咯咯直笑,像议论裴元芳那样议论三皇子的场面……
“陈娘娘,我错了。”
罢了,毕竟还是个孩子。
亲母子尚有反目成仇者,何况我只是他的养母,没必要为了一句话伤了和气。
我想着幼时祖父对我耐心教导的场景,强压下心里那股火气,道:“焕儿,三天后的赏菊宴,你去不去?”
“我去,陈娘娘,我会去的。”
三天后,赏菊宴。
与京城贵妇们应酬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尤其我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从来随意惯了,没怎么历练过,幸而贤妃良妃皆在场,替我分了不少压力。
淑贵妃称病,没来。
我穿着华贵的衣裳,发髻高盘,时刻端着姿态,唯恐礼仪不周,被人耻笑,丢了三皇子的脸,给未来的儿媳妇留下不好的印象。
宴席上有一道蒸螃蟹,我戴着护甲,不便食用,冯静仪又不爱吃螃蟹,并未钻研过螃蟹的吃法,三皇子便主动揽了剥螃蟹的活儿,只让阿柳给我布菜倒酒。
三皇子将蟹肉放入我碗中,贤妃看了眼大皇子,道:“看看三皇子,真是乖巧又孝顺,天天陪着容嫔,不像煊儿,有了媳妇就忘了娘。”
林夫人道:“那是三皇子还没成婚呢,没成婚的孩子,可不就是贴着母亲吗?等三皇子成了家,自然就也要远着母亲了……三皇子,你说是不是?”
三皇子微笑道:“并非如此,我亲近母亲,乃是因为我将要随沈将军出征,母子分离在即,心中不舍,只能趁着现在常常伴在一处。”
“什么?”
我已顾不得贵族女子们诧异的表情了,猛地伸手拽住了三皇子,道:“焕儿,你在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
三皇子任由我抓着,笑道:“母亲,是真的,我求了父皇好几天,父皇好不容易才答应了,不信你问大哥。”
我转头看向大皇子,大皇子道:“容嫔娘娘,三弟说的是真的,因河西郡天灾,我大宁朝虽未伤了元气,但毕竟还是有所损伤,突厥那边就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看突厥官员的奏折,先前流窜于高山雪原的前突厥王室在河西郡天灾时冒了头,还趁着众郡县忙于救灾时,大肆敛财招兵,训练私兵私将,意欲起兵造反,突厥那边的官员已经镇不住了,写了奏折向朝廷请求支援,原先河西郡天灾未平,父皇无暇顾及突厥叛乱之事,如今沈将军已经归来,父皇跟众武将商讨过后,决定派沈将军前往突厥平叛,三弟便申请了与沈将军同去。”
三皇子道:“我喊沈将军一句师傅,沈将军出征,我自然是要跟着的。”
与我长姐私交还算好的那位武将夫人拍桌道:“趁虚而入,趁火打劫,满脑子只想着复辟称王,完全不顾灾民的处境,这个前突厥王室行事简直卑鄙!”
第75章 威胁
三皇子即将出征,战场上刀剑无眼,没有哪家姑娘会愿意嫁给一个生死不明的人。
我看着在场众人或惊愕,或若有所思的表情,再看看三皇子嘴角微勾,略显得意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我道:“焕儿,你什么时候出发?”
三皇子道:“五天后,跟大军一起出发去突厥,我明天就要随沈将军去京城军营点兵了。”
“五天……”
赏菊宴上的女子原就是为了三皇子而来,如今三皇子即将上战场,不再是可托付的良婿,她们也无心赏菊,没一会儿就散了。
冯静仪在撷芳殿内殿坐下,喝了口茶,道:“焕儿,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去突厥的?”
三皇子道:“从突厥蠢蠢欲动开始,我虽常常与沈将军去军营训练,但到底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战场与军营毕竟有所不同,这次突厥叛乱,一是异地作战,与大宁朝地形不同,增加了征战难度,二来叛军是临时组建起的,未经训练,成不了什么气候,其实并没有危险,这实在是个绝佳的锻炼机会。”
冯静仪点点头。
我道:“同时也是个躲避婚事的绝佳机会,是吗?”
三皇子立刻不说话了,低头看着脚尖。
我招了招手,道:“焕儿,过来吧,坐下。”
三皇子便在我身旁坐下了。
我道:“你不想成婚,我可以不再逼你,但战场上刀剑无眼,危险重重,突厥多奇毒异草,哪怕是你的外祖父,也是磨了七八年才勉强拿下突厥,何况你呢?你若是为了躲我跑去突厥战场,实在是没必要。”
三皇子道:“陈娘娘,我不是要躲你,我只是不想错过机会,行军打仗是要练习的,沈将军说了,他对这次征战很有把握,我不会出事的。”
军队里的事,我也不太懂,但如果沈辰很有把握,三皇子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我道:“你既然去意已决,我便不拦着你建功立业了,明天你要去军营,今天早些休息吧。”
“是。”
等三皇子去了晴芳殿,冯静仪道:“三皇子这个年纪的人,像三皇子这种尊贵的身份,我从来只见过急色好色或是来者不拒的,还没见过他这样不近女色,没有心悦之人,还避相亲宴如蛇蝎猛兽的,你说他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我刚刚才发觉,孔乐服侍三皇子多年,对三皇子一片赤胆忠心,而且只比三皇子大十岁,长得好像还挺清秀……”
“这不可能!”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三皇子即将前往突厥,这几天都在军营忙碌,我亦忙着为他整理行装,直到尤安来青藻宫时,我还在纠结要不要给他多带几件新做的冬衣。
虽然沈辰的计划是速战速决,但战事瞬息万变,万一就拖到了明年冬天呢?
我吩咐顺子将鹿皮袄塞进行囊,一边出去与尤安见面。
“奴才参见容嫔娘娘。”
我看了看尤安后面那几个抬着箱子的太监,道:“尤公公,这是什么?”
尤安笑道:“这是皇上在沈将军的接风洗尘宴上论功行赏时,三皇子跟皇上讨的赏赐,三皇子说,他与娘娘您都是爱看书的人,夜间点灯读书甚为不便,三皇子向皇上讨了夜明珠和琉璃灯。”
说着便拿出了皇上的文书,那几个太监也放下箱子,把箱盖一揭,顿时满室生辉。
我立刻行礼道:“妾身多谢皇上赐宝。”
尤安道:“娘娘还是亲自去向皇上谢恩吧,皇上传您去金龙宫伴驾。”
“哦?”我顿时紧张起来,“我正在为三皇子收拾行装呢,不知皇上传召我,是为了什么事?”
尤安道:“皇上的心思,奴才怎么可能猜得透呢?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我只得随尤安去往金龙宫。
皇上正在金龙宫书房内批奏折,屋内烧着好几个暖炉,我乍一进去,还觉得十分温暖,待了一会儿,便感觉有些闷热。
往常我行礼后,皇上都会立刻叫我起来,这次却没开口,仍自顾自地批着奏折,我直觉不妙,便跪的更恭敬了。
过了许久,皇上道:“你倒是个有耐性的人,难为你跪了这么久。”
我道:“皇上谬赞,皇上是天子,天子之威,令人折服,妾身在您面前,总觉得自己合该跪着,要是妾身一个小女子与您同坐,反而会有僭越之感。”
皇上道:“你说的不错,那你就继续跪着吧。”
我做错什么了?
我拼命回想着自己这些天干了什么亏心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
皇上道:“也别说什么谬赞不谬赞的,你若是没有耐性,又如何能把三皇子养到这么大呢?”
我道:“三皇子乖巧懂事,又聪明伶俐,抚养这样的孩子,实在是莫大的享受,并不需要什么耐性。”
皇上道:“容嫔,当初你收养三皇子,朕将你晋为容嫔,但仔细想想,宫中有皇子的女人都是妃,你对此可有不满?”
“妾身出身低微,能入宫为嫔,抚养皇子,已是意外之喜,天恩浩荡,妾身并无不满。”
“既无不满——”皇上从奏折堆里抽出一份文书,“那你为何还要教唆三皇子争权夺势?”
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在脑子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已经先自动磕了好几个响头。我口干舌燥地停住动作,抬脸一摸额头,果然摸到了一手的汗。
“皇上,妾身冤枉啊,妾身从未教唆三皇子争权夺势,三皇子也从未做过什么争权夺势的事情,妾身可以在此起誓……”
皇上道:“三皇子才十七岁,小时候就成天学武学文,到了年纪不肯成婚,先是跑去刚发了大水的河西郡赈灾,回京待了一个月,又非闹着要去起了叛乱的突厥,他这么急哄哄地立功,不是为了给自己造势,还能是为了什么?他才加冠不到一年,哪来的这些心思?若不是你在背后教唆,焕儿如何会这般冒进?”
皇上说得激动,伸手便将那份文书掷了过来,我没敢躲,生生受了这一下,只觉得一阵风过,肩上便是一疼。
那份砸了我的硬壳文书掉在地上,我捡起来,翻开一看,却是一份禀事折子。
官员的奏折,又可分为两种,一种叫请安折子,只递给皇上,皇上批复后返还,不必让旁人知道,还有一份叫禀事折子,算是官员在朝堂奏事的稿子,禀事折子一般一式两份,一份交给皇上,一份自己带去朝堂,当众禀事,皇上无需批复返还禀事折子,只要在朝堂上回应,或驳回,或应允,当庭下旨即可。
皇上拿来砸我的,就是三皇子这份禀事折子。
三皇子在这份折子里,申请随军出征,与沈辰一同前往突厥平叛。
三皇子读书破万卷,下笔便如有神,这份文书写的那叫一个义正言辞,情真意切,冠冕堂皇。
若是当众请奏,皇上便是骑虎难下,为龙威不损,也不能不同意。
是啊,三皇子才十七岁,为何要这么急着立功,急得连老婆也不想娶?
我心中疑惑,连喊冤的语速都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