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的晚上,皇帝来了我的殿里,我恭恭敬敬的小心伺候着。
他问我,你上回让人来跟朕说贵妃病的重了,你后来去看过没有,如今怎么样了?
臣妾当时在一旁看着,让太医好生诊治了一番,也开了汤药。如今用了一段时日,已是好多了,只是还不能见风见冷。
顿了一顿,我又小心道:太医说,贵妃如今心结抑郁着,只用着汤药怕是不能根治。皇上若得空了,不妨去看一看贵妃。
我小心的觑着皇帝的脸色,怕他不悦。
只见他并没有不悦,只是转头笑着与我说,朕知道了,辛苦你了,子润。
看他这样我心上才放松下来。
我觉得这一刻我是希望贵妃好的,那个话未出口便泪眼朦胧的女子,那个我三言两语便可以哄骗的女子,那个合宫觐见上,无论我说什么都一律支持的女子。
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渴望一份爱情而已,也许唯一错的,便是她爱的人成了皇帝吧。
我愿她一切都好,哪怕她像往日一般不挑时候的来找我,哪怕她总是问我幼稚而可笑的问题。
第二日,我替皇帝打理朝服的时候,跟我说起了近日有大臣向他上书赞颂我贤德仁孝的事。
我听后淡淡一笑,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我一时想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便拿出以往的话来表表忠心搪塞他。
臣妾自幼爱慕皇上,自然愿意为皇上分忧解难。
皇帝听后淡淡一笑,然后握住我正在打理朝服的手看着我说道,子润,你是真的爱慕过我吗。
他没有说朕,而是说我。
我看着他笑道,那是自然……
皇帝拍拍我的肩膀,随后走出了我的宫殿。
我看着皇帝前后簇拥的背影,那样矜贵的人怎么能是我爱慕的起的,即便我是皇后。
我清楚的明白,我对皇帝别说爱慕了,便是连妻子对丈夫的那种感情都没有,如果说一定要有一点什么的话,那便是一个臣子对皇帝的忠心吧。
贵妃和皇帝的事苏泽已向我禀报过了,结果和我想的差不多。
外人总是猜测是贵妃做了什么样的事惹怒了皇上让皇上厌弃了,只是我明白感情的破裂哪里是一件事两件事便可以造成的,多的是细水长流里的水滴石穿,日积月累。
况且,皇室的爱情更比寻常人家的脆弱,一旦没有再爱下去的理由,转身的速度比翻脸要更快。
我细细将苏泽给我的卷宗看完,小心的将它卷起放到火盆里,看着鲜红的炭火一点一点吞噬着上面得字体:
景效五年冬十二月,贵妃生辰,皇帝未表示未露面,且于当晚宠幸刚进宫的徐才人,因为徐才人的父亲徐将军在西南一带带兵剿匪获得初步胜利,贵妃因此有怨怼。
景效六年春三月,贵妃言语间不小心提及了皇帝的生母,皇帝一言不发从贵妃寝殿离开。
景效七年冬十二月,皇帝利用贵妃生辰清除旧党,旧党乃是贵妃母家。
景效八年夏七月,贵妃母家的弟弟犯了事,贵妃以死相逼皇帝不顾国法从轻处置,以致皇帝被大臣诟病。
景效九年夏五月,贵妃生子难产,凶险异常。皇帝从始至终不曾露面,相比敦嫔数月前生三皇子时皇帝产房外的始终陪伴,贵妃彻底心凉。
景效十年秋九月,皇帝亲至贵妃宫中,两人爆发激烈争吵,皇帝愤然离去从此不再踏足贵妃宫中,贵妃一病不起。
你看啊,一段感情如果破裂哪里能够说清是谁对谁错呢,只是彼此立场不同罢了。
我相信他们都没有错,只是身份和环境不能让他们爱下去罢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翌日,皇帝身边的总管来我这里送了些人参灵芝什么的补品,说是西京进贡来的。
皇帝给了我,想着我日常要处理的事多,能派上用场。
我转手便让苏泽送去了贵妃的殿里,并且嘱咐说回话时便说是我送的,望贵妃安康。
我告诉苏泽,以后宫嫔的吃穿用度,一切都要先紧着贵妃来,毕竟她如今身子不好。
四皇子虽然到年岁了,但还是留在她那里,多指派人手照顾便是了。
知会太医,往后贵妃的脉案同太后的一样,都要送到我这里一份。
我看着窗外飞起来的雪花,不由的一阵感慨,我春天移栽的花朵都死了,我没有工夫侍弄它们,我的宫里也没有会侍弄它们的人。
想来真是可笑,我一向爱才,我身边有许多有才能的宫人,她们能写会算,能说会道。
但是却不会侍弄花朵,只能看着它们,任由冬天到来之时死去。
来年二月之时,春日暖暖,莺飞草长。
我趁着天好景好,又操办了一场选秀。
倒不是为了皇帝,主要是大皇子和小王爷到了开府的年龄,皇帝授意我为他们捡择合适的王妃。
若有了合意的,皇帝也许会留下那么一两个也说不定。
我照例将女孩子们的家族身世,脾气秉性都考察了一遍。
最后筛出了一些不合适的女孩们,或赐金放还,或择婿赐婚,只要两厢情愿的我也从不吝啬。
筛了两三回以后,我便亲自前往,去见了见这些女孩们。
一个个年轻鲜艳的面孔都是羞涩内敛的样子,连抬头看我都不敢。
我给她们备了些小玩意儿让宫人们挨个地赐给她们,顺便打发人去将大皇子和小王爷叫来。
给他们选媳妇,总得自己亲自看上一看。
虽然不大合规矩,但是毕竟是跟他们自己过一辈子的,还是彼此都合心意的好。
想必这些女孩们来的时候家中也都安置过了,此次选秀主要是给皇子和王爷选王妃,皇帝是不大可能会留用的。
她们心里有数,我这边也好安排。
只是还没有与太后和景妃商议,我想着先让这些孩子们彼此相看一会。
待相看完了大人们再做主也不算无的放矢了。
不一会儿便看见太监领着两个孩子往我这边走了,他们看见我显然都很兴奋,上来便见了礼。
母后安康。、皇嫂安康。
我笑了笑便道,本宫安康,你们不必拘着,且去跟姑娘们说说话儿吧!
看着他们都一块玩去了,我才坐下来让宫人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谁知侧门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小太监跪倒在我跟前。
娘娘万安,苏大人命奴才过来传话说,贵妃娘娘不好了,请娘娘过去。
我来不及安置眼下的事,便带了两三个宫人去了贵妃宫里,边走边吩咐人传话给皇帝,边问小太监贵妃宫里的具体情况。
小太监道:苏大人得娘娘的吩咐早上去照应贵妃宫里的汤药和炭火,贵妃不知得了外头的什么信儿,一下子便倒下去吐了血。
随侍太医看过了,只说贵妃本就油尽灯枯,如今又气急攻心,只怕是不行了,苏大人这才让奴才紧找了皇后娘娘过去。
我到了贵妃宫里只见门口跪着三两个太监,苏泽还在内殿喂着贵妃汤药,旁边跪着的太医在给贵妃把脉。
见我进来了打算行礼,我连忙制止了他们,只将太医叫到了外殿询问贵妃的情况。
没想到太医只说他无能为力了。
我正待再说什么却听得内殿的贵妃在叫我。
姐姐,姐姐,不要再做无用之事了,是妹妹不争气,辜负了姐姐。
我快步走进去,握住她的手。
不要胡说,你好好将养。
她眼中含泪看着我道:姐姐,你一开始跟我说,让我不要用情至深,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我不能过分的爱他,你让我自爱。
可是我不信,我不信呐姐姐。
如今我这般下场,我对不起我祖父,对不起我的家族,更对不起自己啊!
她说到这里,已经大泪如倾,泣不成声。
当年夺嫡最激烈的时候,是我偷偷到我祖父的书房偷了二皇子的书信给他,以至于我们家族连同二皇子党一败涂地。她哭着说道,我曾经想着,皇上会为了我原谅他们,是我害了我的家族啊!
她终于哭够了又说道,姐姐,我今日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了,真是痛快,要不然我的委屈,谁有知道呢?
只是可怜了灿儿啊,有我这样的娘亲,他恐怕不能得宠于他的父皇了。
姐姐,我活不成了,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帮我抚养灿儿,你让他做太子。
我今日便将灿儿送给你,灿儿以后是你的孩子了!
我握着她的手浸出了汗。
你且坚持一下,陛下马上就来了。
她虚弱的笑了笑道:姐姐啊,我太累了,我不想等他了。
景效十二年二月初七,贵妃薨,追赠悯毓皇贵妃。
皇帝辍朝三日表哀思。
第三章 子规啼
我看了看我院子里那株君子兰,本来等着它开来着,不知怎么的死了。
我看着大为后悔,要是知道它移了土便是这般光景,当时说什么也不会把它移进来。
看着那兰花我竟哭了起来,为什么要把它移过来啊!
贵妃薨逝后我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往日我兢兢业业打理的公务如今我连碰都不想碰。
处理完贵妃的丧仪后我便让苏泽打包给了景妃,请她暂时协理一段时日,我如今实在是,累得管不动了。
我只想躲在自己院子里,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子,最好谁都不要来打扰。
外间都说,皇后照顾病重的贵妃,操办选秀,又主持贵妃的丧仪,皇后这是劳累病了。
连太后都打发人来问我,让我不要惦记她那里,只将养自己便好。
其实,我不是劳累,我只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