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紫宸殿内一片争议之声。
“荒唐!”嘉帝怒一拍桌,“满口胡言,你是说这大殿内有北周细作在里面?”
赵清幼被嘉帝的震怒吓得下意识一颤身子。
她知道嘉帝不会轻易信她这么一个无用草包的话,更何况若是朝中有北周细作而他却未察觉,那本就分散成派的朝中势力对皇权便会越发藐视。
在她这位帝王父亲的眼里,没有什么大过于手中的权力与皇家的威严了。
马培见嘉帝发火,幸灾乐祸地向赵清幼泼着冷水道,“公主,话可不能乱说,凡事都讲究证据,你亲口说朝中有北周的细作,可现在证物表明,通敌叛国的分明是颜将军,你这不是捉贼喊贼,且自己承认颜将军是北周细作吗?”
赵清幼未搭理他,不给他影响自己的机会,自顾自继续说道:“舅舅发现有官员与北周细作来往,为了不打草惊蛇,自己化作了北周细作去主动与那官员打交道,隐瞒身份与之密切来往,想要搜集证据等待时机,将细作一并拿下。是以密函确实是写给宋人看的,马侍郎难道不是未卜先知吗?”
说到这,赵清幼才直起身子,侧身看向一旁脸色难看如铁的马培,有条不紊地问道:“马侍郎,我想,这个官员是谁,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吧。”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片刻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窃窃私语着什么。
不过,马培到底在官场铁打滚爬过几十年的人了,迅速掩饰起了自己的不自然,笑道:“公主说笑了,微臣一个小小礼部侍郎怎会有那通天的本事?”
赵清幼从容道:“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个官员不就是你吗?”
“公主,”马培脸色丝毫未变,笑道,“您可不能因为去岁大年,微臣不小心漏了一件贡品就记恨微臣,往微臣身上泼脏水啊,那是微臣岁数大了,实在是记性不好,改明儿微臣亲自把那贡品给您送去如何?”
他挑衅地冲赵清幼扬了扬眉,巧妙地将矛头给指了回去,字里行间道着赵清幼小肚鸡肠与斤斤计较。
他哪是不小心漏了一件贡品,前世欺负她软弱,送到她踏莎院内的东西全是其他人挑剩下的破烂,宫女用的都比她好。
想到这,赵清幼杏眸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上一世,马培带着马宣一行人来抄颜家府邸,赵清幼正好在府中吊唁,马培第一时间冲到书房拿到那个檀木盒子,迫不及待地一把火将它给烧了精光。
马培还肆无忌惮地告诉他们,这盒子是唯一能置他于死地的罪证,里面是多年以来颜绰费心搜集他通敌叛国、贪赃枉法的证据,证物没了,颜家再也无法翻身了。
如今还未抄府,东西都应该还在。
于是赵清幼回首向嘉帝伏身道:“父皇明鉴,舅舅搜集的所有罪证,包括假装北周细作与马侍郎的书信来往都被他放在书房内的一只紫檀木小盒子里,请派人前去取来,便可一目了然。”
“够了,你当朝堂是让你玩闹儿戏的地方吗?”嘉帝眸光寒冷审视着下面跪着的赵清幼,似乎有些不太愿意继续下去的意思。
赵清幼捏紧被汗浸湿的手心,心中七上八下,但是今日她绝不会就此罢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因为恐惧而退缩。
于是她稳住了自己的身子,执着不改地请求道:“儿臣没有胡闹,父皇派人取来木盒便可知儿臣所言真假。”
见她顽固,违抗自己的意思,嘉帝本面色越发难看,“你别当先皇后就你一个女儿,朕就不敢罚你。”
谁知马培却满不在乎地打断道:“陛下,既然公主如此肯定那木盒里头有微臣通敌叛国的罪证,那不妨便麻烦人去取一趟,好让大家都心服口服一下不是?”
见他帮自己说话,赵清幼柳眉交错,杏眸中蒙上了一层不解。
为什么马培要自投罗网?
难道是她记错了?
还是马培已经将东西转移了?
不可能,现在将军府重兵把守,他根本没法去销毁证据。
看着马培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笑意,赵清幼细细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忽然她心中咯噔一下,想到马培上一世抄府的时准确得知了檀木盒的位置,说明将军府里头有他的内应帮手,偷偷将府里的信息传递给他。
而这个帮手看到势头不对,可以冒风险帮他在那证物被取走前将之销毁,这样一来,非但救不了颜绰,她自己也会因欺君之罪而白白搭上性命。
赵清幼额角渗出了冷汗,心中慌乱成一团,美若桃李的脸上却毫无血色。
是她疏忽了,没想到还有这一种可能,可话已如水泼出不可收,她已经无计可施,难道只能坐等死罪来临吗?
嘉帝眯了眯眼,沉吟了片刻,嗓音沉闷无情似地狱修罗一般响起:“来人,去将她所说的木盒取来。”
就在赵清幼焦灼不堪之时,一道带着些许戏谑的男子声从众人身后悠悠传来:“哦?看来本侯来的正是时候。”
第3章 一波又起
那声音如清飙长引般可望而不可即,瘦筠竦削;清澈如高山之巅的那一场雪,高傲而自恃。
众人纷纷回首望去,一名大约十七八岁左右的俊美青年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紫宸殿内。
他身姿欣长如松,薄如蝉翼的双唇含着笑意,眸如漆黑夜色,眼尾微微上翘,一身玄色云缎锦衣,衣襟处是金丝秀成的朱雀,气势斐然带着少年气盛。
赵清幼抬起泠眸看向那阵仗浩大的俊美青年,他修长的腿迈着走过了赵清幼的身侧,惊起的风轻轻掠过赵清幼的脸颊,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味钻入她的鼻间,又转瞬即逝。
青年停在她身前几步,拱手行了一礼朝嘉帝道:“参见陛下。”
赵清幼收回了目光,她此刻已经无心在意他人,一旁的马培正对她露出得逞的冷笑,赵清幼紧捏手心,指尖深深嵌入皮肉,疼得钻心却都难掩她的不安。
依马培的手段,那暗藏在将军府内的同伙一定会快一步将证物销毁,她说的一切都会成为无所对证的谎话。
赵清幼贝齿轻咬着下唇,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上演惨剧了吗?
就在她陷入绝望边际之时,那青年又开了口,道:“微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今日来时路上碰巧有人偷抢他人东西,便耽搁了。不过,抢的好像不是一般的东西,故微臣特地带来给陛下看一看。”
说着他伸手从广袖之中拿出了一只做工精巧的紫檀木盒呈到了嘉帝面前,令如坠深渊的赵清幼一下看到了亮光,瞬间瞠大了杏目。
那便是她说的装着马培罪证的重要证物!
赵清幼瞥向马培,他方才还红光满面的脸上现在如同纸张般惨白,那扬眉得意的笑意如今早已飞逝得不见了踪影。
赵清幼趁此抓住了机会,立刻起身上前禀报道:“父皇,这便是儿臣所说的盒子,还请父皇明鉴!”
嘉帝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刘忠会了意下来走到了那俊美青年的身边,褶子纵横的脸上堆砌着笑意对他道:“侯爷,交给老奴吧。”
“劳烦刘公公。”
“侯爷客气了,这是老奴应该的。”
侯爷?
赵清幼小心翼翼打量着那被刘忠称为侯爷的男子,只见他勾唇浅笑,礼貌地将檀木盒子放到了刘忠手中。
大宋封侯之人不少,但是如此年轻瞧上去还是个少年模样的侯爷却是寥寥无几,上一世赵清幼害怕见人,被娇养着消息闭塞,是以想不到此人是谁。
刘忠捧着木盒放到了嘉帝面前打开,在场之人皆不由屏息等待着,只见嘉帝对他道:“你拿出来念。”
“是。”
刘忠听命从盒中取出了几封信,展开信纸清了清嗓,但是看了一眼信纸上的字后忽然慌张失措,不敢开口。
“这......陛下......”刘忠的手颤巍巍,惊慌地看向嘉帝。
嘉帝拧紧了眉头,催促道:“废话什么,赶紧念!”
“是...是!”
刘忠矮胖的身子晃了晃,深吸了口气才开口道:“贵客亲启,一万两已送至城外十里万年松下,请收下薄礼。吾得以升为礼部侍郎多谢贵客相助,待吾执掌三省六部时,北周军队攻入宋境,吾...吾......”
刘忠额上渗出了冷汗,他匆忙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观察着嘉帝的脸色。
赵清幼见他支支吾吾,着急道:“刘公公你且继续念啊,若是不认得上头的字,清幼可以为替你念。”
刘公公见嘉帝没有阻止的意思,咬了咬牙念了下去:“北周军队攻入宋境时,吾必命人敞开御京大门相迎......马培敬上。”
“哼!”
嘉帝震怒,一掌拍在了沉重的楠木桌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吓得众人皆一哆嗦,“执掌三省六部,你怎么不干脆把朕的皇位也一并拿下得了?”
马培已经抖成了筛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地辩解道:“陛下,这不是真的!是有人在陷害微臣啊,微臣对大宋忠心耿耿,绝无半点二心,这纯粹是诬陷啊!”
“公主,微臣真的是一时疏忽才怠慢了您,您为何要如此狠心,将这脏水泼到微臣身上!您想为颜将军脱罪的心微臣能理解,那也不能陷害他人啊!”
赵清幼面对他的搬弄是非,泽唇凉凉挽延一缕迤逦,露出一抹冷笑道:“若是我搬弄是非,那不如让人去查查马侍郎近期账簿进出,或将城外十里的万年松下挖开看看,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不用那么麻烦,”这时,那青年侯道,“进宫前微臣已经顺便派人前去查看了,把人和东西都带上来吧。”
他一声令下,便有侍卫押着两个侍从,还抬着一个沾满泥灰的木箱。
马培老泪纵横的脸瞬间僵了下来,大气不敢喘一声,颤着身子看向上方脸色阴沉的嘉帝。
那两个侍从神色惶惶地被带了进来,看到地上跪着的马培,立刻哭着道:“马侍郎救命啊!”
“陛下饶命啊,我们只是听从马侍郎的话做事,并不知道这银子是要给北周奸人的啊!”
木箱被撬开,里面放满了白花花的官银。
马培一言不敢发,泪痕还未干涸,瞪直着眼呆若木鸡。
“若不是舅舅暗中阻止,不知还要有多少大宋子民的血汗钱要流入北周人的手里!还请父皇明鉴,还舅舅一个清白!”赵清幼伏身为颜绰邀功开罪,姿态谦恭道。
她心中激动不已,手轻颤这,这下就可以洗脱颜绰身上的冤屈了。
嘉帝沉吟着,赵清幼在煎熬地等待后,他终于开口厉声道:“来人!把这通敌枉法,不知天高地厚的叛国贼给朕拖去刑部,审清罪状后立刻行刑!”
一声令下,外头的侍卫迅速进来将魂归西天、六神无主的马培给强行脱了出去,连带着他的那些罪证一起被带了下去。
随后他又对刘忠道:“去重新拟旨,将颜绰送至大理寺候审,等待重新下定。”
“是。”
赵清幼闻此强压着心中的欣喜谢了恩,但她起身抬眸时却正巧看到刘忠行迹古怪地凑到了一旁的小太监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小太监先是神色震惊,随后便接过拟好的圣旨默默退了下去。
赵清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还没亲眼见到颜绰之前她始终无法安下心来,于是她以身子不适为由也匆匆告退了。
紫宸殿外,乐兰着急地团团转,看到赵清幼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她忍不住眼泪都落了出来,赶紧迎了上去,“公主你可算出来了!急死奴婢了,奴婢担心您出了什么事,又不知道去找谁帮忙......”
颜皇后走后赵清幼在宫中便没有了靠山,唯一的后盾颜家现在自身难保,根本没有人可以去求助,乐兰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赵清幼现在根本没有那个闲暇去解释方才在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把拉过乐兰抬起步伐便向那去送圣旨的小太监离去的方向追去。
“公主您又去哪啊!”
天空一片乌青色,呼啸的风声从她耳边而过,卷起了她绣着蝴蝶飞舞的裙摆,秀容微微泛红,喘着细气,柳眉微蹙目光四处追寻着。
皇宫壮阔浩大覆压三百余里,放眼满是大红色的宫墙,满目宫殿金顶气势磅礴,亭台楼榭错落晃人眼,华丽而安静。
云漫卷而来,似有千军万马横扫而至,天越发昏沉了。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土腥气,尘灰扑面,像是要落雨的架势。
风起绡动,吹动衣摆。
所幸没走几步,赵清幼便目光灵巧地捕捉到了那手持明黄绢帛的青衣身影,赶紧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小公公。”
她喊停了那青衣小太监。